朕耽误了她十五年。
如今朕又耽误了你四年。
可是,这无人之巅就是个围城,朕每时每刻都在提防,又每时每刻都想要逃离。
你是最懂朕心的。
新安,朕知道你理解舅父,
对不对?”
他剧烈的喘息着,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了望舒的胳膊想抬起身子。
对不对这三个字说得越发激动,咬字也更清晰了,他拼命的想要看清望舒的脸,想要听到她的答案。
也许是太过猛烈,他的身子重重回落到床上,同时吐出一口血,血落在他的脸上,颈上,发丝上。
他已经是回光返照,不是演出来的,望舒这才真正的反应过来。
她的脑子嗡的一懵,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往日里强大的帝王就在她眼前苟延残喘,她只需要轻轻的一下,就能把这帝王的命拿去。
祝归大口大口想要呼吸,想要说话,只剩下气音。
望舒下意识的凑到他嘴边,听到他一直重复着:他们都不配,
新安,好好,
别让他们活。
将死之人能看到一些活人见不到的东西,他大概是在走马灯,他分不清眼前的人是他的外甥女望舒,还是他的妹妹祝好。
也不知道他嘴里说的他们是谁,是自己的儿子还是自己的兄弟姐妹们。
他就这样说着别让他们活,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后,忽然没了音,连嘴都没再蠕动了。
望舒这才将耳朵远离他的嘴,转头看着祝归,他的眼睛半阖了起来。
望舒将他的手握住,一双温暖的手似乎要融化了冻僵的血液,她再一次凑近祝归的耳边,郑重其事的回答:“当然。”
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回答一个比这个更郑重的问题了。
帝王留下了真正的遗诏,“唯一”信任之人给了他肯定的答复。
趁着祝归还有最后一口气在,她把义嘉叫了进来,离开了宫殿。
大丧
德昭帝崩于德昭三十一年四月初七辰时,距德昭帝的五十六周生辰仅八天。
辰时宫中的钟敲响,发出沉重的悲鸣。
入殓、招魂
由秦帆和姜淮在内的五名一品重臣将衮冕服高高举起,齐声大呼三声皇上,将衮冕服扔下。
太监们接到衮冕服,覆盖在祝归的身体上。
随后有专门的太监用米汤为祝归沐浴。
“皇上只有你们两个皇子,太子殿下连这样的大日子,都不肯放四皇子出来吗?”
望舒大概是死过了一次,对皇权的敬重感丧失,整个人都变的更嚣张轻蔑了些,她直接伸手拽住这位明日就要登基称帝的新皇。
祝霁鸣与望舒对视。
“听宫中的太监说你是父皇生前清醒时见到的唯一一个人,当时只有你一人在场,倒不如你来说说,父皇与你私下说了什么。”
祝霁鸣的声音平稳缓和,如同提线木偶般僵硬,是一种带着麻木的冷漠感。
“他兴师动众的将你召回,又是什么意思?”
“太子殿下也未免太忌惮了些,皇上说了什么,明日小敛,我会当着朝廷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后宫妃嫔的面,告诉太子殿下,他究竟说了什么。”
祝霁鸣将望舒的手拂开:“明日是我登基的大日子,新安表妹,最好该说的说,不说的别说。”
“自然。”望舒低下了头,一副顺从了这位新帝的模样。
一颗夜明珠被祝霁鸣塞到祝归的嘴里,一根长木被立在了西边的宫殿处,祝归的灵魂会依附在这根长木上。
当方布盖在祝归脸上时,望舒才忽然有了一种真实感,祝归真的死了。
她这前半生参加了好多场葬礼,长公主的、被驱逐不准同穴的驸马的、自己的、苗疆百姓的、崇念的、现在,又轮到了这个国家最高的权力拥有者。
第一天的仪式到这里已经结束了,宫人们却一夜未眠,准备新皇登基的事宜,准备明日小敛的事宜。
望舒夜里住在了祝霁鸢出嫁前的宫殿。
“新安郡主,这是您的丧服。”宫女将望舒的丧服放到她身边,“郡主,别太伤心了。”
“采荷,坐下陪我聊会天。”望舒拍了拍软榻旁边的位置,示意采荷坐下来。
采荷迟疑。
“不恕你的罪,坐下。”望舒打消她的疑虑。
采荷这才安心的坐在望舒的身边。
她从没这样近距离接触过这位新安郡主,又或者说两人上一次的谈话还是三年半以前,她觉得新安郡主长大了,成熟了,也沉默了。
她身上盈盈绕绕着一股郁气,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孤独和寂寥。
她像是个暗夜的行者,在这漆黑的夜里,支撑着一片天,她倒下,便会死伤惨重。
大家都说新帝仁慈,作为皇帝差了些许狠意,采荷觉得不尽然,他的仁慈只是对太子妃孟氏。
祝归病重的这个月,他统治下的皇宫固若金汤,如同一个铁桶,进不来,出不去。
他是大刀阔斧的野心家,即将成为这个国家的新任统治者。
“昨日我到皇上寝殿,没有人认识我。”望舒突然开口说话了,这个时候的她大概需要个烟杆,郁闷又痛苦的吸上一口。
“宫中新换了一批宫女太监,他们未见过新安郡主,但一定都听过新安郡主的名字。”采荷想将自己的手覆在望舒的背上,想要给予她些力量。
“都谁需要殉葬?宫里为数不多认识我的人,是不是都要殉葬?你呢?义嘉呢?”望舒又问道。
采荷这才露出些胆怯来,她的声音不自觉带了些颤抖:“郡主,不仅仅是我们,太子殿下挑中殉葬的人有很多。”
望舒从来不会为下人考虑,殉葬而已,下人们理所应当追随主人,在地下也需要有人伺候。
可如今,与她相识的人,看着她长大或者伴着她长大的人都将要大量赴死,她有点难过。
她甚至是有点厌恶这种殉葬仪式。
“郡主,我们活了也很久了。”看到望舒流露出痛苦的表情,采荷安慰道,“伴君如伴虎,我们活到今日没有犯过杖毙的大错,已经够了。”
“这样的日子,我们也过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