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鹤辞说:“卿卿,这次,选择,活着吧。”
他喘不上来气,一句话停顿了数次才坚持着用气音说完。
“我父亲是谁杀的?宋鹤辞,你回答我!”望舒与他拉开距离,大声的质问,可宋鹤辞的眼睛半阖起来,懒洋洋的像是半睡半醒被强行叫起来般,“你到底为什么杀我?”
在两人拉开距离时,他一双手从望舒的脸上的滑落,重重的垂到了地面上。
他死在了望舒的怀里,两世都没有吐露出的爱意,都随风散去了。
他从未对望舒说过:祝舒,我爱你,从十四岁那年惊鸿一瞥,我就想和你在一起。
他记得第一次见到望舒时的场景。
状元游街,交叉路口的东方,她骑着枣红色的高头大马,穿着蓝色挑绿纹胡服,扎着高高的马辫,春日暖洋洋的日光洒落在她身上。
她侧着头正听身边的少年郎说着什么,忽而大笑了起来,张扬又肆意,笑的时候头微微向后仰,不经意间转过头,笑意满盈还未来得及收起来。
怎么会有人笑得这么灿烂呢?为什么会有人像天边的太阳?
“最中间蓝色胡服的姑娘是谁?”
“状元郎初入京城有所不知,那便是当今圣上的嫡亲外甥女,新安郡主。”
“新安郡主?她可有闺名?”
“国姓祝,单字舍予舒。”
世人称你为新安,唯有我,听到了你的闺名,祝舒。
新安,祝舒,别了。
她没能得到答案。
什么叫这次选择活着,望舒抹了一把眼泪,却抹下了一手的血,她的眼泪还在源源不断的往下流,前世的死难道是自己选择的吗?
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坚定的说:是,前世你曾选择死亡,若不是仇恨加身,你这一世也不会想活着,是宋鹤辞前世做的种种,让你活着恨到了现在,并且还要继续活下去。
望舒抹着眼泪,大骂自己这个废物,报仇雪恨了还要哭什么。
和对勺星竹的情感不同,她能分清那是亲手杀了有好感的少年时发出的悲鸣,可宋鹤辞,她完全没有答案。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哭什么。
一旁的红烛还亮着,现在看来,那不是龙凤花烛,而是死人棺前的长明灯。
长明灯引着魂来到阴曹地府,灯灭魂也走散了,永远无法投胎转世。
宋鹤辞定是要被扔到乱葬岗的,没人会为他点燃长明灯。
“那蜡烛,不要让它灭。”望舒吩咐完,出了天牢。
她骑马狂奔至崇嘉寺,那棵相思树上挂满了红色的飘带,正在微风中飘拂。
树尖上孤零零的飘着个红飘带,她轻功上树,攥住了它,看到上面的名字,她被自己愚蠢的行为气笑了。
想什么呢?宋鹤辞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她用短刀在树下方挖了许久,久到一堆堆的土几乎将她掩埋,月色下,她疯魔的样子与鬼无异。
里面有一个盒子,她屏住呼吸,打开了这个盒子,里面有一封信,信上写着:祝舒亲启。
是宋鹤辞的笔迹没有错。
她匆忙撕开信封,打开信。
上面写道:“其一手杀君欲转世者,胜法陈于内,兵深矣,生十年,转后二人皆能为前世所记。
转生,被杀者亦三年内杀前世杀人者,三年内无功,二人相继弊。”
望舒抱着信又哭了起来。
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那一团团麻绳,理不清,望舒根本分不清他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真话和假话的掺杂,让她恐惧。
双眼红肿,望舒却没有一丝一毫停留的时间,她勉强到河边洗了洗脸,又洗干净了手。
眼泪好像又要控制不住的流下来,她脑子里都是要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宋鹤辞已经死了,望舒狠狠的给了自己一个巴掌:“新安,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不过是个企图左右你思绪的玩意罢了。”
回家后她穿了一身华服,带了一头的饰物,仔仔细细的穿戴整齐,只是脸上未施粉黛。
离上朝还有半个时辰,望舒踏进了皇宫,见到了似乎等了她许久的祝归。
望舒被义嘉带到了寝宫。
两个小宫女正在给祝归更衣,那一身崭新的龙袍加身,扫清了一夜未眠的困倦疲惫。
望舒抓紧了衣袖,心脏猛烈的跳动,她不知道一会迈出宫殿,会是什么角色,义嘉弯腰低头引着望舒进入寝殿。
“新安郡主,去吧。”义嘉就此带着几个小宫女退出宫殿,空荡荡的殿里,只剩了舅甥两人。
望舒不知道,这声新安郡主,竟真当是最后一次。
她进殿,把头上的所有饰物都摘了下来,退下身上的华服,只剩下一身白色的中衣。
之后行大礼,跪在地上,挺直着身子,张开双臂,交叉抵在地上,头垫在交叉处,如此循环往复,她磕了九个。
陈朝拜皇帝时,只有登基大典时,才会如此磕九个。
结束后她换了姿势,佝偻着身子,蜷缩着跪在原地,是做错事后求饶的跪姿。
“皇上,罪臣身为朝廷命官,私自调动京中兵权,乃一罪;罪臣身为郡主,为皇室中人,未能恪守职责,拉帮结派,乃二罪。罪臣因一己私欲,在牢中刺杀宋鹤辞,乃三罪。”
望舒的眼泪又不自觉的流了下来,她继续说道:“罪臣愿流放洛岭,并求皇上取消罪臣与临王殿下的婚约。”
声音哽咽,泪眼模糊,她却始终将头抵着地,丝毫不动。
“你来之前,还有一人见了朕。”祝归走向自己偶尔批奏折用的桌子,“新安,你猜猜是谁。”
桌上备了张空白的圣旨,笔就搭在砚台边,砚台里的墨是不久前磨好的,一切都早有准备。
望舒的心里一时闪过无数个人,最终她回道:“是太子殿下。”
“新安啊新安,这些年都只有你最得朕心,与朕对弈时,你总能下在朕想让你下的位置。”祝归龙颜大悦,手下的笔却一刻都未停止。
望舒不敢再搭话。
“你知道太子来说了什么吗?”祝归又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