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江南生意自己不在意,都被那旁系的望盛夺了去,听说也是右相许昌一党,拿着他们家的东西,去孝敬自己的敌人,望舒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再发生。
叫来所有掌事,她皱着眉翻看每一本账本,多多少少都出了问题,挣得钱跑到了望盛的腰兜里,这些掌事还仗着她年轻不懂,胡编乱造着生意不好做,赔了钱。
“那就麻烦你把亏的钱都自己添上吧。”望舒冷笑着把账本甩在他面前,“这两年南方风调雨顺,连洪灾都极少出现,茶叶和粮食最是挣钱,你现在告诉本郡主赔了钱?”
“这生意上的事,赔些是常有的事。”掌事连忙跪下解释,毫无悔改的意思。
望舒也不跟他废话:“经营不善那就用你自己的钱补上,补不上也正好,灵夏的县府衙门本郡主还未曾拜访,就带着你一同看看?”
一个月内,灵夏的大半茶铺和酒楼换了天。
灵夏是南方出了名的富裕,大运河船业的必经之地,街道两边的铺子多的可以和京城媲美,风景也是出奇的好。
望舒吹着七月夜里的风,忙完酒楼的生意,提着盏灯笼一个人慢悠悠的往回走。
街上还星星点点亮着灯。
一家贩卖瓷器的店门口,摆了一张长长的木桌子,坐了几个人。
那个白衣少年端坐在正中间的位置,手里把玩着茶具,侧着头和斜对面的老人说话,老人时不时的点头,他右边还坐着个少年,偶尔也开口说两句话,三人相谈甚欢。
他身后站着个黑衣少年,抱着剑,笔直的站着,光影交替,看不清他的脸。
看清白衣少年的脸,望舒的记忆飘回墓碑的那一幕,他为什么要亲自己?他到底看没看见自己?
带着这些疑问,她上前两步,站在了姜淮面前。
他和自己前世在墓碑前见到的时候别无二致,一样的冷漠,一样的俊美。
望舒率先开口:“姜淮。”
她看着姜淮那不解和震惊的眼神,明显写着你为什么会认识我。
和前世对上了,姜淮对她是熟悉的,不记得姜淮的只有她。
“新安郡主怎会到此?”他开口问。
望舒对他的试探更近了一步:“此时的临王殿下不应该在塞外吗?”
姜淮沉默了片刻:“皇上已经将我调回,来灵夏是为了私事。”
调回。
望舒默念这两个字,那前世他怎么又去了塞外呢?她那几年在北辞存在感极低,像是个死人,他是什么时候见过自己呢?
她自信从未见过姜淮,儿时两人应当是玩伴,但望舒忘的差不多了。
“姑娘坐下喝杯茶?”老人开口,并给望舒倒了杯茶。
“恭敬不如从命。”正好想套话,望舒坐在姜淮对面,时不时的盯着一会他,对面的姜淮却在逃避她的目光,不与她直视。
他好似心虚。
望舒甚至觉得自己的重生与他有关。
茶香四溢,望舒与老人攀谈:“您可是灵夏人?”
老人回她:“早年逃荒至此,便也算半个灵夏人。”
他的声音带着京城的语调,京城人说话抑扬顿挫,什么字都喜欢囫囵吞枣般,又带着些调调,说在这里生活了大半辈子,望舒不信,更何况他说话声音中气十足,不像是个老人。
处处都透露着怪异。
“灵夏是个好地方,怪不得人人都想留在这。”她微微眯起眼,似乎是在享受江南水乡的风。
她束起的头发零落散下,被风轻轻吹起。
老人点头:“仲夏的灵夏有些湿热,过些日子才更舒服。”
两人稀稀落落的聊了几句,姜淮忽然插嘴:“郡主的茶还没喝完吗?这么晚了,该回去了。”
他忽然开口赶人,望舒的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尔后站起来,笑着说:“叨扰了。”
姜淮紧紧盯着她,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巷子的拐弯处,才收回目光:“护送她回去。”
姜淮身后的黑衣少年作揖,几个呼吸间消失在巷子处。
老人说:“你这又是何必,她之前与京中那群公子哥走得亲近,你心里不舒服,这一年来又与宋状元走得亲近,你仍是心里不舒服,如今肯主动亲近你,你也不乐意,皇上迟早要赐她些面首,届时你才高兴?”
“你不知,”姜淮垂下眼眸,眼间落下一片阴影,“新也者为患,安者依本分人,圣上亲赐封号与她,就注定我们绝无可能,他的绝情,你是尝过苦头的。”
老人沉默的念着新安两字,喃喃自语:“竟是这般意思,世人只当是新位岁,其岁一岁;安之意,平安之康健也。”
“皇上想给世人看到的,也这个意思,这些年新安受到的宠爱和当年的大公主有何区别?她的下场,你也见识了。”姜淮站起来,整理衣服上的褶皱,眼眸深邃,带着十足的深情,“如今我未弱冠,皇上对我的态度晦暗不明,我怕新安也会万劫不复。”
“我不知道她是如何认得我,也不知道她为何只身试探我,我只想她好好活着。”
望舒侧身躺在床上,脑子里想到的都是姜淮。
他直接驳了自己的面子,显然不想与自己有过多的接触,不知道是因为她和宋鹤辞的关系确实到了成亲的地步才让他避嫌,还是因为他本身就不喜自己。
一早起来,望舒又溜达到了瓷器店门口,姜淮果然在。
姜淮还是一身白衣服,一手端着本书在看。
“临王殿下何时归京?”她笑眯眯的开口询问。
姜淮放下书,与言笑晏晏的望舒对视,她好像从阴暗中走了出来,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我还有私事要处理,恐不能与郡主一同归京。”
望舒的心思被他猜得彻底,她在心里啧了一声,不知道这人是洞察力惊人,还是单纯的猜透了她的想法。
她坐下,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殿下拒绝得好彻底,新安还有一事不明,还请殿下赐教。”
“你问。”姜淮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他是谁?”
“谁?郡主怕是没睡醒,竟是些胡言乱语。”
望舒大笑起来:“不愧是临王殿下。”
“那新安就不打扰了。”她收敛了笑意,转身离开,一时间眼底满是冰冷,姜淮十四岁袭承陈朝唯一的异姓王之位,官居一品,手握整个西北的兵权,虎符也有一半在他身上,这些都不是纸糊的空架子。
他不过十八岁。
*
从灵夏买了些京城不常见的小玩意,望舒便踏上了回北辞的路。
那天早上以后,望舒也再没见过姜淮,辗转反侧了一夜,她亦不再纠结前世的事,她活了十五年,与姜淮都没有产生太多的交集,以后也同样不会产生太多的交集。
“郡主,这盐倒真是个挣钱的买卖。”清竹看着运盐的船从她们身边经过,对望舒说。
“盐铁由官家控制着,圣上前些年颁布了新的禁盐令,能贩盐的也只剩了顾家。”望舒解释道,她的目光也投向了与他们背道而驰的盐船。
船的旗帜上写了个大大的顾字,张扬放肆,不愧是天下第一富商,光是承揽了盐这一种,就已经赚的盆满钵满。
子舆的眼泪滚烫,望舒重生仍能感受到那温度,她不由的摩挲着手,笑了起来:“倒是也许久未见他了。”
“奴婢最不喜顾公子,他最是油嘴滑舌,对郡主也颇为轻佻,像只花孔雀般,整日里向着郡主开屏。”清竹撇了撇嘴,嫌弃的表情写满了整张脸,“郡主看不见他的时候,谁知道他是不是对着满京城的女子都这般。”
望舒捏了捏清竹的脸颊,她本就撅起来的嘴此时翘到了天上:“你可没少收人家的好处,还在这编排他的不是?”
“奴婢就是最不喜他。”
倒也不奇怪,一只恨不得给每一根羽毛都戴上金链子的花孔雀,论哪个姑娘也喜欢不上来。
顺着大运河,可以直接到北辞城外,沿路风景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半个陈朝都的景色都尽收眼底。
望舒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下了船,从这里只需五十里,就到了北辞城门。
古人离开故乡后向来诗意大发,写的诗词句句不离故土,从未离开过北辞的望舒不能感同身受,不过三个多月,她竟然萌生了一种奇妙的思乡感,恨不得马上回了家。
进了北辞城,望舒紧绷了几个月的弦松了下来,没有遇到刺杀,没有遇到麻烦,就是最好的结果。
*
驸马望氏一家从祖父辈开始搬进了北辞,做了官,望家的旁系也陆续搬进了北辞,一家子住在一起,如今望家本家只剩了望舒一人,一年前父亲的死,旁系望盛开始掌管了整个望家,除了望舒的住处没有发生变化外,其余全成了望盛一家的。
父亲死后,他这个三品的京兆尹也算是当了大王。
望舒才进门,管家就递上些外表精致的帖子。
她拿过来翻看,无一不是她的朋友们听说她又重出江湖,想要与她玩耍的请帖。
一个个念过他们的名字,望舒前世的记忆也慢慢的在重现,他们的一举一动也慢慢浮现在她的脑海里:“一一回他们,等父亲的祭日过了……就重阳那日吧,所有花费都由本郡主出。”
说完望舒的脑子里想象了他们得知自己包了所有花费时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那群人一定会抱着她的大腿,一边大喊着:还得是新安,新安就是我的命中贵人。”
活着也还不错吧?望舒想。
她开始盘算着自己从灵夏带回来的东西都送给谁,但很快,这样愉悦的心情就被破坏了。
清竹掀开帘子通报:“宋公子来了。”
这世上还能有几个宋公子,望舒上扬的嘴角渐渐回落:“他来了。”
望舒站起来抚了抚身上的尘土:“有客人来了,去煮茶吧。”
她挑开门帘,望着站在院子门口的宋鹤辞,把那滔天的恨意都掩盖起来,还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笑不达心底。
宋鹤辞一如前世的模样,他看起来温润如玉,像个文文弱弱的书生,满脸带着书生气,眉宇间都写满了温柔,就连说话,都是温柔的。他年纪尚幼,时常乖巧的守在自己身边,新安强势,一直以来对他最没有抵抗力。
两人对视了片刻,就在望舒准备开口说话的时候,宋鹤辞率先开口了。
他的声音仔细听来带着些颤抖,上前两步,抬起了手,又僵硬的放了回去。
他说:“欢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