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河道散发着一股难以忽视的恶臭,油亮的路灯投影下的光束,均匀的撒在河床上,让整条河都像一碗掺了毒的黄汤。
我说,“你说那样的话是想做什么?”
五条悟诧异的看看我,他的手指还贴着我的掌心。
好像刚刚语出惊人的不是他,是我。
“我就只是想问你,你能不能跟我回家啊?”
这是他第二遍说这句话了。相比起第一次,此刻他眼睛上绷带已被他扯散,齐齐向上冲的头发乖顺的垂下,蓬松又凌乱。
看起来很柔软,无论是他的神情还是样子。
极其让人动容的表象,但我依然坚定的觉得,他在开小孩子玩笑。
“你可以先松开我的手吗?”
又不是在过马路,为什么牵手,感觉我像是被什么缠住了一样,但绝对不是绳索或者铁链。
因为手上的触感很轻,很热。
“不能松手。”他说。
这句话用错地方了吧。
“我们不是在高空救援。”
我用右脚踩了踩地面,“这里是平地。没必要牵手。”
“不是。”他撇嘴,“不是这个意思。你是Sp。”
Sp?
“还不是我自己抽的Sp,是借的,万一松手就被收回了呢?”
他说的是什么?我是在听外星人说话吗?
“什么是借来的Sp?”
他是左手牵着我的,掏手机解锁,似乎右手并不能满足。可他好像没有被击败,而是用别扭的姿势将那台挂着可爱点心吊坠的银白色手机解锁,然后展示给我看。
“这个~这个~”
是一款手机游戏,看起来像是战舰争斗,屏幕正中有一个银发双马尾的蓝眸少女。也许我点点屏幕,她还会和我说话。
“我不玩游戏。”我移开视线,“所以我不知道这和,【我会被收回】,有关系吗?”
我总要搞清楚,他在说什么吧。
一只手拿手机再点屏幕不是个简单的事,为了节省时间,我用空闲的手替他稳住了手机。
刷刷几下,他点开了一个类似抽奖的界面。
“你看哦,这个,是Sp。”
抽奖主页面,顶着Sp头衔的,是一个黑发扎成丸子头,眼眸翠绿,穿着熊猫装的少女。
“我想要这个,但是我一直抽不到。因为她是最好的,游戏里级别最高,最强,最罕见的。”
他说的好一本正经,让我一度怀疑,这整段赞美其实和我并没有关系。但他说话时,却目不转睛的在看着我。
“你都没有抽到,怎么会被收回呢?”
“因为我把她借来了。”
借来的东西都会被收回。原来他在说这个啊。
“那你为什么不抢过来。这难道不该是你最擅长的事吗?”
想要什么就抢过来,想听什么话就逼问出来,无论是当年那条万圣节的小白蛇,还是后来盘星教地下讲经堂的问题。
他不是一直都这样对我的吗?
他不是一直都这样对待这个世界的吗?
我对他的认知始终源于,六年前的种种,以及那好几册尘封在神舆里的情报册子。
并不是厌恶他,如果我讨厌他不会那么有耐心让他牵着,不会那么好脾气听他说两遍如此玩笑的问题。
我只是觉得,他总让我感到可惜。
失望又可惜。
一个拥有极致才能的人,一个未来我要把弟弟交给他当学生的人,一个从六年前开始就叫嚣着要推翻咒术界,可如今依旧在原地踏步的人。
怎么连洞悉这个世界的运作,望穿人类本质的眼光都没有呢。
这让我怎么放心四年之后把我那个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弟弟交给他。
失望的情绪又泛滥起来。想到未来,想到惠无论何时被问都坚定要在将来入学咒高,我就开始头疼。
我可以改变大环境,让环境合适咒术师的生活,但我不能改变五条悟,不能改变他用一颗憨胆带着我弟弟,带着一帮小孩,去对抗比他们原想的要复杂一万倍的世界。
我不愿伏黑惠磕着碰着,不愿他每天抱着视死如归的一颗心在游走在各种能要了他命的地方。
可是偏偏,伏黑惠的执念和五条悟相关。
然而,我根本不相信五条悟。
我不信任他,所以,我想要速速解决现况。
准备果断的挣脱开他的手时,一直握着手机的男孩这才幽幽开口。
以为他又会像六年前或者几个月前,滔滔不绝的问一大堆问题,张牙舞爪的胁迫我给一个答案,像个顽童一样。
但没想到,他没有那么做。
他说,“人是抢不过来的,只有东西可以靠抢,靠偷,靠赌。人只能借,只能努力争取,只能尽力挽留。但就算尽力了,努力了,也有好多好多人,是没有办法留下来的。”
他说的好难过,虽然看起来面无表情。
六年来,我也听说过一些事情。
少年刚为人师,第二年学生就死了一半,第三年留下来的,第四年也会走。
因为藤壤一成的作为,入学率越来越低,一个没有学生的老师要用什么样的神情来面对空空如也的教室呢?
我想他一定是尽力了,尽力的留下可以作为同伴的人。但有些事,不是你尽力了,就能如愿以偿的。
“所以就不要再挽留。”我对他说。
既然早知道是死胡同,那为什么空费精力,还不如将精力用在更有效的事情上。
我就是这样的,虽然偶尔会活的很辛苦,但我多次躲掉了痛彻心扉的难过。
“不行哦。”他握的很用力,但奇怪的是,我依然觉得很软很热。
“我啊~可是那种碰壁了都只会想着要把墙壁打碎的人。就算提前意识到会留不住,可那又怎样呢,只要是我觉得不浪费的努力,无论多辛苦,我会一直,一直一直坚持到底的。
我是不会放弃的。”
我没说话,只是静静的在欣赏他现在样子。
依然是小孩子的那种憨胆,但是有更耀眼的东西,在他的眼睛里,在他的心脏里。
我应该道歉的,因为我说错了一件事。
“我很抱歉。”
“唔?”他微微歪头,柔软的翘起的发丝,晃了晃。
“你可以重新再和我说一遍最开始的请求吗?”
“啊,好哦~可是为什么?”
我打起十二分的认真说,“因为那个问题你不是随随便便问的,你一定是有很想要和我说的话,或者,很需要我去做的事。你才会那么说的吧?”
他有些怔愣。不知道是哪从来的奇怪的鼓声,忽然一股脑的跑进了我的耳朵里,响的惊人。
他说,“你可以跟我回家吗?”
我点了点头,“我今晚一定会认真考虑,明天我给你答案。”
“明天?”他晃晃我的手。
我说,“是的,就在这个地方,晚上七点整。现在可以松开我的手了吗?”
手上的力度消失了,我收回手,“好,明天见。”
“明天见~”
在我转身之际,我的余光瞥见了一个漂亮到极致的笑。
可真好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