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花洒挂在墙上,水流倾泻而下打在夏油杰的身上。
好烫。
但他依旧保持着手撑墙壁的姿势,无动于衷。
霓虹有个纪录片曾拍过三笠市的一位大师。大师信佛修哲,每日都会拜瀑淋身。
采访人问大师,你为什么要无端在瀑布下淋身?
大师说,肉体的坚持和思维的运转在水流,在大自然之下,能达到灵魂的返璞归真。
当时看纪录片的夏油杰还不是很理解这句话,因为在他即将思考之际,好友已经换台看起了漫才。
不过当下,他懂了。
水流开到最大,水压打在身上其实很疼。
夏油杰闭上眼睛,在心里和自己说,
“我都明白的。”
他是明白那些事的。
(二)
“夏油君,请小心。”辅助监督关上车门,透过车窗和夏油杰说话。
他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走近了帐里。
一级咒灵,又是在学校里。
整间教学楼已经被清空了,他放出去的咒灵已经在他踏入这栋楼时找到了需拔除的对象。
横则国中,三楼,厕所里。
像被黑色布一样蒙着头的怪物,奇怪的呻吟,还有那种响彻空间的喘气。
拔除时夏油杰什么都没想,挥手,收手,甚至不用出拳。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机器人,一个程序单一不需要思考的机器人。
没有任何感觉的回到车里,没有任何感觉的听辅助监督关心。
甚至好几次,他都没听进辅助监督的话。
“夏油君?夏油君!”
他一怔,“怎么了?”
“到了哦。”
他麻木的点点头,准备下车。
“对了,”辅助监督有些支支吾吾,“你没看到什么吧?”
“没有。怎么了?”
辅助监督长吁了一口气,“没事,没事。”
这位辅助监督配合着这位年少有为的咒术师已经有三个月了。
他是一点一点看着后座始终不言的男孩,是怎样越发消瘦的。
说不心疼是假的,因为少年才17岁,和他这个今年就满四十的中年人是两个世界的人,但却息息相关。。
私心,让他隐瞒了许多已知的事情。
.
进宿舍,随意的甩下背包。
洗澡前,夏油杰会习惯性的先打开电视。
东京六台,此刻正在播放着一则骇人听闻的新闻。
“今天下午三点,横则国中霸凌案再次有了新的进展。在东京都警方连续两天的审讯下,两位嫌疑人供出了抛尸地点。”
摇晃的镜头里,穿着公职制服的人在一片池塘边挖出了具打着马赛克的尸体。
正常人是无法通过马赛克看到那样的惨相,可是夏油杰清楚的知道,那是什么样子。
被黑色塑料袋蒙着头,在窒息前最后的喘息。
还有,那众所周知的丑恶。
他都明白的。
(三)
“你不觉得高专的理念很单薄吗?”坐在他身边的九十九由基,忽然说道。
莫名出现的女人,突如其来的对话。
九十九由基用一种年长者的智慧,以及让他想起【她】的语态,强行开启了一段对话。
“这边的人做的是对症治疗,而我想的是对因治疗。”
“因?”他不解。
“就是根源。拔除咒灵只是一种缓解剂,无论怎样大力的拔除,只要根源还在,那就是无用功。”
九十九由基看着他,用一种志在千里的语气说道,“我想创造一个不会诞生出咒灵的世界。”
这句话听起来太假大空了,但夏油杰却被深深吸引。
他开始移情,他把对【她】求解而不得的情绪,移到了九十九由基的身上。
他需要得到帮助。
或许是他的眼神太惶惑了,让原本只想浅谈的九十九由基得到了鼓舞。
“稍微帮你上一课吧。”
她从咒灵的诞生讲起,然后说出了她自认为能包揽所有可能的认知。
“在这个世界只有两种办法能创造出不会有咒灵诞生的世界。”
“一,消除全人类的咒力。二,则是让全人类都能控制咒力。”
她摸摸下巴,“我个人认为,一是个不错的办法,而且也有范例。”
“范例?你很熟的人。”此刻的夏油杰,其实已经不假思索的认可了九十九由基对于第一种的理论,但当她说出那个名字时,他感觉脑子都空白了。
“禅院甚尔,完全零咒力的天与咒缚。不止他,他的女儿——”
九十九由基莫名停住了,脸上表情陡然紧张。
可夏油杰想要听到,听到任何关于【她】的事。
“他的女儿怎么了?”
“啊,别人的隐私我不想说了。反正他女儿也是天与咒缚,这个世界上唯二的哦。”九十九由基迅速的转移话题,“你知道吗?咒术师是不会产生咒灵。”
她生硬的抛了个媚眼,努力的摆脱脑子里关于那段可怕记忆的阴影,说了很多咒术师存在的好处,以及,在话语最后,她用自豪的语气说, “说得简单一点,只要全人类都变成咒术师,诅咒就不会诞生了。”
夏油杰低着头,心如乱麻。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他的头脑,九十九由基的观点对他来说诱惑十足,但是在诱惑大门开启时,有一道风缠着他。
不拦他,却萦绕着他。
风里还是【她】的话。
可他还是一点都记不起,她跟他说了什么。
他往大门方向又迈进了一步,“那么干脆一了百了把非术式通通杀光不就好了?”
九十九由基沉默着。
夏油杰感到紧张,就像一个拿着题目等着老师阅卷的人。
而那位阅卷的“老师”幽幽看着他,说,
“夏油……那是可行的。”
他已经一只脚迈进了门里。
九十九由基又说了很多,告诉他,这是最简单的办法,详细的替他铺开这个假设,让假设的可行度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高到,他感觉自己双脚都要站在门里的时候,那股风卷起了他额前的刘海。
很轻柔,让他的发丝真的被吹动了。
他做了暂停的手势,四下张望,寻找风从哪来。
这里虽然窗门打开,可艳阳高照,除了怄热不可能刮出风。
“你在……找什么?”
“你刚刚感觉到没有,有风。”
“没有啊。”
“刚刚风吹动了我的刘海,你也没看到吗?”
“夏油君,真的没有。你的头发也没有动。”
他失魂落魄的坐回去,不愿相信那只是感官记忆。
后来和九十九由基的对话,都是他无意识的再回答,他唯一记得清楚的,就是九十九由基那套肯定他的理论,以及最后她离开前说的,
“要让哪一边成为你真正的想法,是你接下来做的选择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