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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尼康d700,市面上新出的一款单反相机。

捧在手里重量得当,凑在眼睛前,画质清晰,焦距可控。

最重要的是,它能巨细无比的拍摄下所有一闪而过的画面,并能随时上传。

这样一台相机无论拍人,拍景,都合适无比。

此刻,我手上拿着的就是这款好用相机,可我要拍的,却不是什么美景佳人。

呼救声离我很近,虽然隔着几层楼高的距离,隔着约莫百米,但那种自肺部冲破口腔的歇斯底里,正不停回旋于我的颅内。

眼睛看不到的距离,相机却能捕捉到。

在相机里面,屏幕上,一个穿着很素的青年,浑身是血的在疾跑。

这片区域是几年前政府放弃的危楼群,遍地都是钢筋和水潭混杂的陷阱。

青年踩进了水坑摔了一跤,爬起来的时候污泥染脏了那略微模糊的脸。

“噗,好好笑。”身边的人看着高楼下的遭遇噗嗤笑了一声。

他凑到我边上,离得有些近,因为他在亲手调焦距。

安源清二不是一个适合笑的人,因为他笑起来会让人感觉寒气森森阴险毒辣。

“焦距再调大一点吧,拍这么远回去不好交差的。”

他根本没在意我们的距离这种琐事,他只在意,拍摄的距离,以及画面能不能取悦到他们。

那天的监狱之旅结束的很突兀,像是一场话剧的反派刚登场就落下了帷幕。

一通电话拉走了不怀好意的藤壤一成,把他从僻静小县叫回了权利核心的东京都。

可走之前,他还是下了狠劲的威胁我。

“原理同学你知道现在是法治社会吧?你父亲做的那些事不是没有痕迹的。任何一件拉出来,都够判死刑了。”

他说的点到为止,但我听的一身冷汗。

甚尔的过去是我和原因都未曾参与过的一段墨色记忆。

我知道,但也仅仅是从孔时雨的嘴里知道,身为天与暴君,身为术士杀手,他们劣迹斑斑的“战绩”。

仿佛一个铁笼从天而降,把我死死的罩住,而开锁的唯一办法我到现在都没有想清楚。

所以软化服从,变成了我无比抗拒,却又不得不去做的事。

“原理大人,画面歪了。”

安源清二出言提醒,但从头到尾都不曾接过相机。

我扶正手,画面里的人已不知何时倒地不起。

“差不多了,我们下去拍。”捡起地上的背包,安源清二将其背在身上。

“为什么要拍这种东西?”

“这种东西?原理大人你说的话,我听不懂。”

我说得更尖锐更清晰,“为什么你们要拍咒术师被咒灵杀死的画面?”

安源清二推开天台半遮掩的铁门, “这是很重要的事情。”

重要?

拍照录像很重要吗,拍摄让心理变态收藏的虐待和死亡录像很重要吗?

“而且,藤壤先生很看重原理大人的,所以才会把那么重要的事全权交给您。”

不,不是这样的。 他只是在用我熟知的手法,在驯化我,在折磨我。

我莫名想起了和藤壤一成第一次在菜圃里见面时的场景和对话。

我很肯定,他在惩罚我当时精准的洞悉了某些事的漏洞,拒绝了接过那柄肮脏的铲子。

“该走了,我们得去拍个特写。”

这栋楼废弃已久,下楼的时候需要靠着手电筒照明才能免于摔得稀碎的命运。

负责监督我的青年走在前面,他不笑的时候像一个刚刚入职司法局的检察官。

想来觉得很离谱,但是我看人很准,他绝对不单是秘书一职那么简单。

“你不是咒术师。”我说。

走在前面的人顿了顿,但脚步不停。他似乎觉得没什么可隐瞒的,“是的,我只是普通人。”

下楼时不经意的躬身让我看到了他腰脊的不自然。

“你被咒灵袭击对吗?”这是一个很合理的假设,放在他的身份和认同上,不会出错。

“原理大人果然和藤壤先生说的一样,极其聪明。的确如此,我二十岁的时候,是咒灵袭击案的受害者。”

“几级?”

“不太清楚,因为那个时候没人告诉我。但是后来藤壤先生替我查过,资料不准确,但总监部那边的记录是二级。”

二级咒灵袭击普通人,能活下来,应该是咒术师去救助的结果。

明明被救了却憎恶咒术师,我觉得我的推测可能要多几个可能性分支,比如,并不是同一个咒术师救的。

“为什么恨咒术师?”

“抱歉,无可奉告。”

“是不是因为没有救你?”

“原理大人,请不要这样。”

“救你的人,是不是,不是你受难时第一眼见到的咒术师?”

“……”

安源清二没再往下走了。

他站在楼梯上,灯光只照着前方的路,却没有一丝略过他的脸。

声音是从漆黑里幽幽传来的。

“他逃走了。”

“谁?”我拿准了问话的节奏。

“那个咒术师。”

“哪一个咒术师。”

密集且强调性极强的问话方式是我的心理医生汉尼拔先生教会我的。

他说过,不要担心问题的重复性,因为越是重复,能把痛苦回忆勾出来的可能性就越大。

显然,这是一个百试不灵的理论。

“那个,最先看到我的咒术师。”

“因为什么逃走?初次做任务的害怕,还是——”

“越级。”

我大概知道整个经过了。

因为惠曾是咒术师,所以站在咒术师的角度上,我觉得逃命是必须的。

三级和二级,听起来都很弱,但差一级,都是天差地别的难度。

让一个三级的咒术师面对二级的咒灵,下场就是七海建人和他同伴的样子。

且不说人人都想活命,这个时候,咒术师逃走去叫人,受害者存活的几率才是最大的。

我想,安源清二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可是,作为受害者他会那么庞大的恨,想必,那场也许是多数人的灾难里,他是唯一的,幸存者。

“那个人,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他明明都看到我,看到我的妻子和女儿了。可他居然逃走了。他怎么可以逃走呢?这个世界能够救我们普通的人,就只有这群基因上等的咒术师了。他们凭什么逃走。”

“因为他去叫人了。”

“他就不该这样!如果他当时没有逃走!我的小孩,我的妻子,都还有机会活下去!”

他像只暴怒的狮子,在黑暗里嘶吼。

说不通的,因为创伤太巨大了。在那么宏大的伤口面前,理性的存在连片创口贴都不是。

“那另一个咒术师呢?”

暴怒的人忽然陷入了沉默,好一会,他带着古怪的情绪说,“我本来想让他救我小孩,不要救我的。可是那个男人却说,三个人里面,只有我活下去的可能性最大,他们救了也是白救。

我说,那就让我和他们一起死了算了,独活没有意义。可是,他却和我说,只要活下去,就有意义。”

安源清二继续往下走,我们已经到了一层了。

我远远的看了一下,那个咒术师因为我的拖延时间 ,好像快能逃走了。

“其实我很感谢那个咒术师。”安源清二莫名笑了起来。

他的笑很渗人,让我有些不安。

“因为,我真的找到意义了。”

话音未落,他用最快的速度掏出枪,然后,一枪击毙了即将远方就快要逃走的咒术师。

“啊,有点不好交差了。不过原理大人,这不会影响你拍照的。请吧。”

他侧开身子,摆出了一个请的手势,月光下,他让给了我的一条道路。

而我知道这条道路,会直直通向每一个即将无辜枉死的咒术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