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ooo年八月十二日,年仅七岁的七海建人发现了将会延续自己一生的弊端。
他无法从它身上转开视线。
而此刻,砧板上正躺着一条鱼。
母亲伸手掰过七海建人的脸,在用不够流利日语和市集鱼贩计较价格。
他透过母亲指缝,带着对这个世界,对这个宇宙的好奇,偷窥着一场他前所未见的,杀生。
鱼被鱼贩用左手摁在砧板上,它头尾摆动激烈,企图出逃。
鱼贩表情漠然,将右手上的神经绞断器精准的插进鱼的头部,缓慢而果决的沿着脊椎推进到躯体里的最深处。
然后搅动,不断的搅动。
七海建人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他感到浑身发凉的骇然。鱼的眼睛,正不偏不倚的看着他。
剖解还没有结束,鱼贩右手换来了一把生鱼片刀。刀刃锋利,泛着一丝寒光。
从鱼鳃开始,一路划开动脉,一股股鲜血汨汨流出。
“这叫活缔。”鱼贩对着母亲说,“能保持鱼肉最新鲜的状态。你,不能讲价。”
在丹麦生活了二十年的母亲,根本不在意霓虹人发明的这套所谓最人道,最能品尝活鲜的,刀法。
她松开捂着儿子面庞的手,双手并用的比划——“我不需要,所以不能这么贵。”
鱼贩忽然眼神一凛,愤怒的一刀竖切,斩断了鱼身。
被活缔的鱼,仍能跳动,即使被拦腰切断。
它挣扎着从案板滚落,然后摔到了七海建人的面前。
那双眼睛不再看着男孩,也不具有任何威胁力。
但七海建人,却再也无法从那半截鱼身里移开视线。
他就这么任由恐惧,摧毁他所有的行动力。
(一)
七海建人动不了了。
当看到凭空出现的一级咒灵拦腰砍断了同期的那一瞬。
血点喷溅,有一滴渗入了他的眼睛。
不是普通的二级任务吗?
不是说,是,普通的,二级任务吗?
他听到自己在咆哮,但咆哮无声,龟缩在心里。
咒灵穿着庙堂里神像的衣服,但是样貌狰狞,煞气冲人。
他在心里和自己说,动起来,快点,跑起来,跑到灰原雄身边,应该还有一口气的。
他的脑子里游过家入硝子,游过五条悟,甚至是夏油杰,但,就是没有他自己。
咒灵离他越来越近,那锈色骨刀横劈向他时,他才迟迟的躲开。
接下来的一切,就像梦游,因为他意识清明时,咒灵已经被来人仅一击便消灭。
怀里是半截的好友,十年前目睹活缔剖鱼的阴影让此刻的他,再次动弹不得。
他抬起头楞楞的看着眼前模糊的人影。
她似乎在打电话。
她一通打完到一通,来回踱步,好似在挣扎些什么,可从头到尾都没有提供给他一个眼神。
七海建人眯着眼往另一边看,辅助监督和田美子瘫坐在地上,低垂着头,状似昏厥。
眼睛开始阵痛,斩击好像伤到了他的眼球,他现在看世界都是暗的,像在一间关了灯房间。
七海建人闭上眼睛,咒灵的消灭让他有种获救了的迟钝感。
闭目不到一会,一股不算温柔的力狠推了一下他的肩膀。
艰难的睁眼,世界似乎更暗了。
“起来。”
清冽的女声带着一点焦急。
他不明所以缓慢点点头。
“起来,去找——”
耳朵避开了他不想听的信息,所以他干脆选择阖眼。
可肩膀又被推了一下,他索性连眼睛都不睁了,任由麻木击溃他所有的感知。
很突然的,他挨了一记耳光。
响亮的耳光,打在他的右脸上,比痛来的更快的,是如驱散迷雾般清朗的意识。
他错愕的睁眼,看着昏暗场景下,面容模糊的女生眼带狠意的说,
“找他的下半身。快。”
(二)
拍不拍,不等于救不救。
我努力的要求自己,必须两全其美。
半托着已经快没有呼吸的少年,我不停的往他的脖子扎针。
现在我要等。
等孔时雨把仓库里预存的人偶弄好。
等被吓得失去行动力的七海建人重新站起来,在废墟里找到他同期的下半身。
前者在一分钟里就搞定了,而后者仿佛盲人摸象。
位置交替一下或许我能更快,但七海建人不具备开启神舆的能力,无法用心肺复苏般频率的吊着这个男孩的命。
神舆在我身后打开,孔时雨穿着浴袍狼狈的把人偶抱出来。
“我来切?”
我空出左手把灰原雄的衣服扯下来丢给孔时雨,“你切,切完换上。”
对照着伤口,孔时雨拿着武士刀照葫芦画瓢的切开人偶,然后无需我提醒,用刀将人偶的脸划花。
做完这些,我们交换了一个眼神,他立刻会意起身去叫回七海建人,然后代替他继续搜寻。
再次腾出右手,我抓起了包里的摄像机。
“对着那个人偶,低头捂脸。我没说停,你都绝对不要抬头。”
模糊掉重点的拍摄了一番,关上摄像机的同时,孔时雨抱着男孩的下半截从残垣颓壁里走了过来。
此刻,距离能完成两全其美的时间,只剩一分十秒。
(三)
穿过红色光圈,七海建人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漆黑阴冷的一条隧道,穿堂风呼呼作响,耳旁一阵鬼哭狼嚎。
他左手抱着不敢去想的残骸,右手紧紧攥着人影的衣摆。
她在极快的向前,拖着他跑。
眼睛已经不能清晰视物,他只能靠轮廓去猜,靠耳朵去辩位。
机械轮轴的声音,他们应该进了电梯。
按键的声音响起,作证了他的猜想。
那一巴掌之后,他的时间终于和世界的时间走动并轨重合。
时间走的很快,他以为他们是跟着分针在走,但实际,她在跟秒针赛跑。
难得的安静停滞,让他有机会开口问她,“你为什么要救我们?”
他根本不知道她是谁,更何况现在眼睛根本看不清她的面貌。
“不关你们的事。”
不关他们的事?他觉得这句话很奇怪。
如果不关他们的事?那跟谁有关呢?经历生离死别的难道不是他们,难道还能另有其人吗?
这是普通二级任务,他们说时,脸上带着轻松的微笑。可是,可是为什么身为普通二级咒术师的他却要面对一级的咒灵?
为什么世界那么大,人口那么多,偏偏是他能看到咒灵,偏偏要他当那个累死累活解决问题的人,而不是坐享其成等着别人来救的人。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啊。他开始有些埋怨当年带他走上这条路的人,即使他已经完全忘记了对方的模样与信息。
“你很强,你是咒术师吗?”他听见自己带着一丝委屈在问。
“不是。”
他的委屈有了发泄的端口,“你很强,你为什么不做咒术师?”
人影一言不发,没有理他。
七海建人知道自己此刻没有半点涵养,极其不绅士,但灾难,死里逃生,以及手中生死未卜的朋友,都让他恐惧又愤怒。
这不该是幻想着人生应当中规中矩毫无波澜的少年,去承受的。
“你能一击杀死一级咒灵,想必你也能一击杀死特级吧。为什么你不去当咒术师救人?为什么要我这样平庸的人面对你们可以轻而易举就能解决的世界之恶?你也好,五条学长也好。你们应该都是最强吧。”
“那任务干脆都给你们出,不就好了?为什么要逼我走上这条路?”
电梯晃了晃,楼层到了。
出电梯前,他听见陌生的她,说出了被他埋在记忆谷底,最熟悉的话,
“当年,我告诉你,你看到的都是真的,是想让你学会告诉合适的人以此分担压力,不是让你盲目的去认同那群人,盲目的认定所谓的宿命感,然后无脑的不做思考便成为他们的一员。”
电梯外,忽然天光大亮,他什么都看到了。
抱着抢救器械的家入学姐,楞在原地的夏油学长,躺在地上呼吸断断续续的灰原雄,甚至还有远处赶来的五条悟。
但唯独,没有她。
没有原理。
是的,他记起来。可正是因为记起来,才让他更加的难过。
他都说了些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