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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个孩子无法在身处的环境里学到任何善恶观时,他唯一能感知到对与错的途径,就只剩自己的感受和言行举止。

(一)鼓掌【初始时】

高级手工制的木质婴儿床很宽很大,假如放在三室一厅住宅房的普通卧室里,绝对能喧宾夺主的占去半壁江山。

家里一般没有四五个同时出生的小孩,正常的家庭是不会选择那么体积庞大,浪费空间的婴儿床。

占位子不说,样子还像一个电视柜,或者,像佛像前一张专门用来摆放祭品的桌子。

孩子从这张偌大的婴儿床上缓缓苏醒。

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哽咽抽泣。

两岁的幼儿,哭泣很正常。他们不善言语,没法独立行走解决温饱,大脑也处在发育期。

哭泣和笑,是他们无聊生长期里唯二能做的事。

孩子不像是饿了,因为墙上看起来制度严明的挂表上写明了,三分钟之前刚喂。

他也不是需要换尿裤,毕竟他现在看起来香喷喷的,像沾了洁白糖粉的柔软奶糕。

也许,他是感受到未知的疼痛了。

躺在床上的孩子正在不断用小小的手,使劲搓揉自己的眼睛。眼皮已经被他挠的通红,可似乎效果甚微。

他只好用力的捂住,那双惊为天人的眼眸。

此刻的他急需帮助,可他周围没有一个人。

偌大的房间,门窗禁闭,里面除他之外空空如也。

孩子天生视觉异于常人,门窗对他来说,只要有缝隙,他就可让目光穿梭,巡回搜索整间房子。

新来的仆人有些粗心,门扉,留了一条细缝。

孩子的哽咽着,让目光钻出那条渗光的缝,一路向下遨游。

今天的大宅很怪,狭长的过道没有人,上下的楼梯没有人,甚至是绿意盎然的庭院里,都没有人。

他的目光经过一楼某个嘈杂的房间。

人类的声音,喧嚣的从木门的震颤里泄露了出来。

他四处找缝隙,可惜门窗很紧,像是一个严丝合缝的保险柜,似乎就是为了防他设计的。

目光无形,推不动门,目光无声,听不到动静。

他的目光只好在门口不停的游来游去。

但有意思的是,他不再抽噎了。

而是很平静的,在专注徘徊。

新来的仆人显然就是旁系强行塞进本家的,工作手册都没看明白,便强行上岗。

【在五条家长老们的会议室里,倒茶需走暗道。】

第五页的标题,还用红笔圈起来了。

新来的实习生,愣是没看到,趁着长老们慷慨激昂的时候,推开了正门,跪趴着出去添茶。

门被开了一个大口子,孩子趁机溜了进去。

眼睛让他能在一瞬间,看到会议室里挤挤挨挨的,百来人。

也能让他,同时,一眼就看到,自己的照片。

站在台上的老爷爷,孩子记得他的样子。

打从有记忆开始,这个老人隔三差五,就在门口看他。

孩子是空白的,不懂眼神里的含义,不懂上下唇一开一合里,古怪的语言,他甚至不懂,自己是什么。

台上的老人,站在他的照片旁边,激动的说着什么,眼睛发直,嘴角上翘,然后激动的鼓掌。

鼓掌。

所有人都开始鼓掌。

对着他的照片,不断的左右手扭打在一起,又迅速分开。

他们的嘴角都翘得很高,眼睛里全是统一的,奇怪的,“东西”。

孩子感到不适。

头很晕。

眼睛,越来越疼。

肚子里,那个他说不明白的某个器官,在翻滚,搅来搅去,让他想吐。

孩子强烈的,感受到了比疼痛,还要让他难受一百倍的不舒服。

可是他收不回目光。

眼睛是一盏关不上的灯,除非他油灯枯尽,不然只会变本加厉的越来越亮,越来越热。

最终,孩子只能无力的瘫坐在空旷的婴儿床上,深陷在无人看顾的寂寥房间里,

大哭不止。

鼓掌【过去时】

“悟,刚刚的乐队怎么样?”

从live house里出来,一抹彻骨的寒风突袭似的混进了五条悟的鼻息间。

他狠狠地打了喷嚏,带着浓浓的鼻音对身边的好友说到,“还行吧。不过主唱的衣服很个性哦~”

“这样啊。”好友头也不抬的边回手机消息,边说,“难怪刚刚你看起来兴致不高。”

五条悟伸手揉了揉秀气的鼻尖,“哪有?老子明明超捧场的好吗?”

“你都没鼓过掌。对了,老子的自称,改改吧。”

“啧。”

男孩撇撇嘴,径直跑到了就近的鲷鱼烧小摊上。

好友无奈跟上他,但是眼睛始终不离手机,还时不时的对着摊位拍了几张。

等待有些漫长,因为他一口气选了五六个,双倍甜豆泥的口味。

霓虹的十月算是初冬。东京这边就算不下雨,刮得风都特别寒气逼人。

把浅色的棒球外套,系上一个扣子。五条悟百无聊赖的让目光停留在身后,三条街距离的一块广场荧幕上。

一则三流的婚纱广告,标准西式流程。

新娘长得很普通,但是笑的很温顺。新郎也长得很平庸,但是肌肉发达,几乎要把上衣撑破。

五条悟觉得好笑,不明所以的嘿嘿笑个不停。

但当这对虚假爱人走进教堂时,男孩忽然就不想笑了。

阳光倾泻在纯白的教堂里,铺撒了一条光明的大道。

虚假爱人携手走在光里,身边是虚假亲朋络绎不绝的掌声。

镜头给了个特写,聚焦在一对老人鼓掌的手上。

左手抽右手,分开后,又互相扇打。两手的掌心,在五条悟的眼里,就像两只无辜受捶的牛。

他莫名想到了,小时候,那间会议室里的人。

“杰——”男孩拖长音调,企图引起沉浸在和他人热聊的好友的注意。

“怎么?”夏油杰忙里抽闲的撇了他一眼。

“你为什么要为那个乐队鼓掌?”

“你这是什么怪问题?鼓掌是因为,他们表演的好啊。”

“表演的好就要鼓掌吗?那表演的不好,就不能鼓掌了吗?”

“呃……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啊,我先打个电话,晚点再和你解释。”

作为男孩唯一的善恶指向标的少年,并不是总能句句有回应的。

少年的一句晚点解释,后边慢慢的拖成了,忘记要解释。

而男孩只能孤零零的站在那,继续让目光肆意停留在三流广告上。

满脸,都是说不出的苦闷。

(三)鼓掌【进行时】

掌声。

自四面八方而来的,雷鸣般的掌声。

正一点又一点,蚕食着五条悟。

他不自觉的走过去,走到人群中央,走到那群,笑容真挚的人,的面前。

三百七十二个人。

这是六眼在一秒内,给他提供的数据。

三百七十二个人,三百七十二张面孔,不一样的身高,不一样的性别,不一样的年龄。

但他们的眼中却有一样的,“东西”。

嘴角翘得很高,眼睛弯起来,笑的比捡钱的人要开心,比医院里的医生要真诚。

距离他最近的,是一个皱巴巴的老伯。

老伯鼓掌的劲特别的大,笑容特别的真诚,在嘈杂里,朗声冲他喊,“太感谢了。”

—感谢什么?

男孩垂眸,凝视着手中的“尸体”。

他已经不亢奋了,那些莫名其妙的快乐早就随着原理之前的话烟消云散。

他也不觉得,手中是假尸了。

精神紊乱的影响,让他的错觉加剧。

不过不是疯癫,而是一种平静。

愤怒到了极致的,平静。

“五条悟。”

区别于掌声,感恩,笑声的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带着兜帽的女孩站在他身边,全身上下都包裹的严严实实。

她说,“你该走了。”

他没说话,只是重新低下头,就这么什么都不做,站在那。

好一会,他平静的问她,“能杀掉鼓掌的这些人吗?现在的我,不会有任何感觉的。”

她没回应他,像是没听到一样。

五条悟早就习惯了。

习惯别人重视他,但重视的是他的眼睛;习惯别人在意他,在意的只是关系里的他扮演的角色;习惯别人尊重他,却只尊重他的价值。

没有特别的伤心,也没有苦闷了,他觉得自己现在做什么,都不会再有感觉。

就像,这个世界对他已经不重要了。

把尸体放下,他曲起手指,对准那些拍手叫好,感恩他的人群,准备释放【虚式:茈】时。

那个不在意他,不会对他友善,并在刚才沉默的人,忽然出声了。

五条悟其实做好了无论对方说什么都撼动不了他的准备。

不就是说一些阻止他的话吗?

不就是对他冷嘲热讽,或者背诵一些他根本不明白的大道理吗?

他才不要听。

就算是夏油杰在这里,他也不会听了。

极致的愤怒造就的冷漠,让他觉得,世界上的一切,都无所谓。

指尖的咒力球越来越大,即将大过掌心时,五条悟突然僵住了,身体的血液仿佛齐齐冲入脑子里,然后在一瞬间激活了他的感知和情绪。

那句话穿过鼓噪背景,终于成功登入他的耳膜。

他听到她说,

“你想知道他们因什么而鼓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