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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仓管倾斜,子弹偏移,虚空量子擦过我的下颌,击穿我的耳垂,炸毁了一颗垂垂老矣,本该拿来上吊的老树。

耳内回荡着耳膜撕心裂肺的哀嚎,好似蜂虫嗡鸣。眼前重影不断,小孩的身影虚晃难以辨清。但那一张一合的嘴型,却让我清清楚楚的看明,他在说,对不起。

(一)

【对不起,理理。我忘记了你还在这里。我以为这间房子是空的。】

【对不起,理理。刚刚有点上头,所以忘记了带你一起。】

【对不起,理理。我心情不是很好。】

【对不起,理理。】

【对不起。】

【理理……我…】

【没关系】

我最擅长说没关系了。

以对不起为借口,被留在空房子,等了好几天;被丢在战场里,四面受敌;被无故流放于荒野,徒步走了整夜才到家;被遗忘,被冷落,被迁怒,被不在意,我都可以平静的说,没关系的。

可为什么这个小孩说的对不起,我却没有办法顺从的再说没关系了呢?

“对不起……原理………”被赭色巨鸟送来的伏黑惠,夺走了我手上的类星体。他看起来惊恐至极,就算没有接触到我,那份颤栗都在隔着磁场,一波又一波的影响着我。

我惊异,又惊喜。但惊喜过后,是铺天盖地的茫然。

梦寐以求的童话人物出现了,然后呢?

小王子乘着巨鸟解救了站在悬崖边的人。然后呢?

魔女被感化,对着孩子露出了母爱般的微笑。然后呢?

深埋于心的故事,我渴求的那个童话结局原来只是寥寥两句。拯救我于水火,让我性命无忧难道就是我百来年的追求了吗?

思绪紊乱的之际,我恍惚听到小孩在说。

“……是亲人……拜托你……不要离开……”

那颗飘忽不定的心,一下就坠入地面,有了归处。

原来重要的从来不是寥寥几句的故事结局,而是那之后留白里,隐藏的,不再分离。

“对不……”

没有让他把话说完便将他抱紧,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那句没关系,我始终难以脱口。

因为,伏黑惠没有错,他不需要我说没关系来麻痹自己。

(二)

亲眼看到原理手持木仓,抵住自己下巴那一刻,伏黑惠感觉世界都暂停了。

他设想过无数种在这座山上会发生的可能。但无论哪一种,都不会比亲眼看到自己的亲人自尽要糟糕。

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书里会大肆宣扬,只争朝夕。因为也许只是一秒的犹豫,现在抱着他的人,就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不要道歉……不用道歉的……惠已经很好了……”

原理并不高,俯身抱着的他时候,他们的耳朵贴在一起。浓郁的血腥味,让伏黑惠感觉手脚冰冷。他抬起手,轻轻的捂住了她凝固的伤口,低语:“原理…我们回家吧…”

回到和从前一样吧。

(三)

坐在摇摇晃晃的早班公交上,我和惠并排坐在一起。他冰冷的小手时刻握着我,脸看向窗外,深蓝的眼睛里好像藏着一片深色的海。

海面波涛翻涌,海底深不可见。我乘的船不会覆灭于这片海,却也永远看不到海岸线。

车子到站,我们手牵手下了车。接下来,要徒步走过麦浪翻滚,无比熟悉的一条路。

上一次走在这条路上,是和甚尔。

“原理,你要喝水吗?”惠贴心至极,拉着我在自动贩卖机前,买了一瓶温热的茶饮。

然后松开我,打开盖子,快速的又牵住我。

我坐在贩卖机前的凳子上,低头看这瓶缓缓冒着热气饮料,温热的雾气摸了一下我的眼睛,让我看什么都有些模糊。

“小惠,你了解甚尔吗?”

指间的小手微微动了动,他声音泛冷,“不熟。”

我喝了一口热饮,看着眼前的无边麦田,缓缓的说,“从出生开始,直至原因过世。我从来都没有叫过甚尔一声爸爸。小惠,你知道为什么吗?”

惠垂眸,不语。

“因为我很早就知道,他善于逃避,没有责任心。”

小孩没想到我会如此的直白,他有些错愕。

我接着说:“他面对棘手的情感时,第一反应是避而不见。面对猛烈的悲伤,他会选择逃走。纸醉金迷对他而言,其实是麻痹自己的工具。我说的没错吧,惠。上一辈子,他也是这样的对吗?”

“上辈子,我不记得了……但是我只记得,他永远都不会回家。”

我叹了口气,“唉,和现在一样呢。”

“别管了。”惠抿了抿下唇,“不要管他了,原理。我们两个人也可以生活的。”

我注视这个孩子,认认真真的和他说:“惠,过去的几世,我做过坏事。”

他抬头看我,顿了顿,但是很快他便安慰我:“是有苦衷的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思索了一会,很正经的说:“这辈子,我会看着你的,你不会让你做坏事的。”

“就这么原谅我了?”

他有些不开心,声音闷闷的回答:“嗯。”

“那甚尔呢?如果我都能被原谅,他为什么不行?”

“你们不一样。”

我有心和他辩论,所以依依不饶:“怎么不一样?”

小孩的眉头皱的紧紧的,“……他赌博。”

“我以前酗酒。”

“他杀过人。”

“我也杀过人。不对,他杀过人?”

我一直以为,甚尔只是一个普通的,有点“特长”的人。他还有这种职业的吗?

见我反应有点大,惠乘胜追击,“他不仅杀过人,还做过牛郎,做过小白脸,还把我卖给禅院家,卖了十亿。”

我目瞪口呆。

“所以,不要管他。”惠冷漠的下了最后的结论。

我虽然惊讶,但是始终清楚一件事,“刚刚小惠说的那些。是现在的禅院甚尔做的吗?”

“……是伏黑甚尔做的。”

厚实的冰层,出现了一点裂痕了。惠陷入了沉默。

“小惠,你看到我用木仓准备自尽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我差点以为要来不及了。”

“但是你赶来了,所以一切都来得及。”把饮料放在地上,我把小孩抱在了怀里。“如果一切都来得及,可不可以,再给甚尔一次机会呢?”

软软的发丝磨蹭着我的下巴,我知道,惠点头了。

(四)

【留下吧,美智子。我能给你更好的生活。我有车有房,我的工作很稳定,父母双亡后还留给了我一笔不小的遗产。我都想好,只要我们………】

电视被护士关掉了。

捂着心口,浮夸表演的男演员,连台词都没说完,就被观众拒绝了。

“真是离谱的剧情。”护士小姐一边包扎我的耳朵,一边说道。

和惠走的那一路的终点是医院。

“电视里的男主条件还不够好吗?”我小声的问道。

护士听到了我的话,温柔的笑着说:“当然不是。只是再多钱,再好的家境也没用。”

“为什么?”

金钱还不够吗?这个世界上大多家庭会破裂,不正是因为经济因素所导致的。足够的金钱,足够的安全感。这是原因教我的,我也在经年累月的观察里一一证实了这句话。

护士没有回答,她拿起遥控,再次点开了那个频道。

电视剧切到了女主的镜头,穿着朴素格子外套,黑发高高扎起的少女,铿锵有力的说,

【春马,别再纠缠了。你的钱,我不稀罕。】

我慢慢的皱起眉头。

为什么不稀罕?!

名为美智子的女主,眼中含泪,【你根本不爱我,你只是想用钱羞辱我!】

“啪”

电视又被关上了,我的耳朵也被包扎好了。我还在回味刚刚的对话。

足够狗血,但是也不是毫无道理。可问题是,爱是什么呢?

我的钱不算爱吗?我的包容,容忍,理解,也不算爱吗?如果这些都不算爱,那么能留下禅院甚尔的爱,到底是什么?

难道是以命换命的情谊?

好复杂,亲情,亲人,好复杂。

我想不明白甚尔为什么会离开,就像我也想不明白,原因为什么会抛下我一样。

身旁的护士已经在和别人絮絮叨叨的聊起八卦,“最近很乱呢………真可怕……都断了?!下手真黑……今天才醒……为什么不报警……外国人啊……狂虎帮也……”

感觉有些吵,我想离开时,听到了耳熟的名字,便又坐回去继续偷听。

“狂虎帮早该灭了………醒来的外国人…听说是一伙的……监控拍到了恐怖分子……黑衣白裤……另外一个醒着的狂虎帮成员见过……听说恐怖分子嘴角有道疤……”

我:恐怖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