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得于此,
夏亦浔的背脊不由陡然一僵,
薄唇紧紧抿着,眼睫都忍不住剧烈颤抖起来,似是遇见了什么极为为难之事……
此时此刻,
他望着眼前的少女欲言又止,神色犹疑而煎熬,
显然,他并不想说谎骗她,
可又无法真的将那人说出口来……
他怎么说呢?
他又能怎么说呢?
说另一拨杀手实则是他母妃派出去的?
说除了赵茜柔之外,还有他母妃想要取她的性命?
这话,这话,让他如何能说出口来?
他已经失去了她一次!
万万不想,再失去她第二次了……
……
故而,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握住少女纤细白嫩的手腕,
眼眶泛红,指尖微颤,
就此,
眼带祈求地,哑声开口道:
“清宁,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
“那些不愉快的事,就忘了它好吗?”
“你同我回去,同我大夏好不好?”
“我会好好待你的,也会好好保护你的,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然而,
面对此人的情深款款、温言细语,
姜瑟却只是毫不迟疑地伸出手,
就此,坚定地、干脆利落地,直接一把推开他的手!
而后,
只下颌微抬,眸色冷冽,
望着眼前之人,寒声开口道:
“看你这模样,想来,我猜的没错……”
“另一拨杀手,只怕,当是你母妃派来的吧?”
说着,她低低冷笑一声,
眸光凛冽如刀,带着刺骨的寒意,带着毫不迟疑的笃定,
就此,直直望向他的眼,
一字一句开口道:
“而你,却对此,心知肚明……”
……
一瞬间,
来自少女手腕的温软温度骤然消失,
感受着蓦然空落下来的手心,
夏亦浔不由心口猛地一慌,忙不迭地上前一步,开口解释道:
“清宁,你听我说……”
“母妃,母妃她只是一时糊涂而已,她其实,并不是真的想害你性命……”
“你放心,回去之后,我定会说服于她,”
“绝对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而且,日久见人心!”
“你这么好,只要相处久了,母妃她也定然会喜欢于你,会接纳于你,定然也会待你很好很好的!”
“故而,这些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好不好?”
然而,夏亦浔的话还没说完,
就已被姜瑟的一声冷笑给开口打断了……
……
“呵,过去了?”
此时此刻,
姜瑟望着眼前慌乱解释的男子,心里浮现的,却是无尽的冷笑嘲讽之意……
过去了?
忘了它可好?
不得不说,
姜瑟可谓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能将这话说的如此的理直气壮!
像此等害人性命之事!
此等遣人追杀之事!
到头来,
这人居然轻飘飘的一句“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
就想无耻地让她忘掉,
就想让她当作什么事儿都未曾发生过一般,毫无芥蒂地同他回大夏?
呵,
这人怎么这么大的脸呢?
这样的话,他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江清宁一条活生生的性命,便是折在了眼前之人的母妃手上!
而他母妃的手上,沾染着的,乃是江清宁的血;
毁去的,乃是江清宁的命!
……
这不是简简单单一句“过去了”,便能轻易过去的……
江清宁已经死了!
在几个月前的那一个冬日,便已经死了!
在被接二连三的杀手一路追杀,被逼着从悬崖之上跳下之后,
便已经死了!
那个少女已经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而她曾经的心上人,
而今,却是如此轻描淡写地将这一切,说成他母妃的一时糊涂;
说成并非真心想害其性命;
说成“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就把它忘掉好不好?”
呵,
如此嘲讽,如此可笑……
过不去,此事过不去!
那是原主的一条性命!
无法就这般,轻飘飘地揭过去,
无法就这般,轻飘飘地,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
就算是她姜瑟,
也没有资格替原主轻易说出“原谅”二字……
……
更何况,
从这位五皇子的字里行间,更是可以看出——
他的那位母妃,对于派人追杀原主之事,并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歉意与愧疚,
甚至于,
还需要这位五皇子回去之后,再绞尽脑汁地,想办法说服于她,
说服她接纳原主;
说服她,让她同意自家儿子与原主这般身份低微的孤女在一起。
呵,也是……
想来,在这位贵妃娘娘的眼里,
原主江清宁,不过就是一个无父无母、无权无势、身份低微的孤女。
这样的人,
出现在她儿子的生命里,都是玷污了她儿子的人生!
像这样身份低微、不值一提的女子,
就连给她儿子当侍妾都是不配的,
故而,
就这样一只上不得台面的山鸡,居然还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她身为她儿子的母妃,
自然要出手,除去此等不知好歹、弄不清自己身份的存在!
此等之事,
在她眼中,分明就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
她又怎会对此觉得抱歉,又怎会觉得自己做错?
……
而现如今的姜瑟,
对于这位贵妃娘娘究竟是怎么想的并不感兴趣;
对于这位五皇子能否成功说服他母妃也不感兴趣;
对于他母妃能不能接纳江清宁,也不感兴趣……
她只是冷淡地、嘲讽地微微勾起了唇,
眉峰如刀,眸光如刃,
就此,毫不客气地冷冷开口道:
“五殿下,你怕是弄错了,”
“此事,过不去……”
她说着,
眉眼凌厉,如薄冷的刀锋,
一字一句,带着霜雪呼啸的冷意,带着尖锐森寒的讽意,一并狠狠扎在对面之人的心上,
就此,字字寒声道:
“江清宁死了,所以这事,过不去。”
“现在站在你眼前的我,不是什么江清宁,而是姜瑟!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而至于你所说的江清宁,”
“在被你嘴中那个‘一时糊涂’的母妃派来的杀手一路追杀,被逼跳下悬崖之后,就已经死了……”
“对于一个已死之人而言,”
“是谈不上什么忘记,也谈不上什么原谅的!”
“故而……”
“自此,天各一方,相逢陌路,便已是最好的结局!”
“五殿下,奉劝于你!”
“莫再执拗!尚且给自己留下最后一点体面吧……”
……
说着,她便毫不留恋地抬脚就走,
一副一句话都不愿与之多说的模样……
然而,此时此刻,身后之人的动作却是更快,
仿佛只要他慢上一点,他就会永远、永远失去眼前的少女一样……
此刻,
夏亦浔只猛地上前,一把攥住了少女的手腕,
手上的力气极大,
眼睛更是赤红一片,仿佛已经到了歇斯底里的程度,
就此,
身形颤抖、嗓音发颤地开口道:
“清宁,你别走……”
“我求你,别走好不好?与我回去好不好?”
“过去之事,是我负了你,”
“是我对不起你,也是我母妃对不起你……”
“但以后,绝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的!也绝不会再让你伤心的!”
“清宁,你回头看看我!”
“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我知道,你心里定然还是有我的对不对?”
“清宁,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一次机会就好!”
……
而对于此人的死缠烂打,
姜瑟可谓是眉心紧蹙,心里恨不得把这人攥住她手腕的狗爪给直接剁掉……
啊呸!
此时此刻,
姜瑟真是忍不住,想要骂骂咧咧地爆粗口!
嘿?
这厮当真是好笑啊!
人家原主活着的时候,你不好好珍惜!
为了你的狗屁前程,为了你的江山大业,为了获得首辅的支持,
而不惜辜负原主,转而迎娶那首辅嫡女……
现如今呢,
人家原主都死了!
还是被你那母妃以及未婚妻派来的杀手给杀死的!
她姜瑟不把你暴揍一顿,替原主报仇,就已经很是讲理,很是给你面子了……
结果这厮倒好,
一点都不知道见好就收,一点都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
居然还敢在这里跟她叭叭不停,
还敢在这里跟她纠缠不休……
呵呵,
真是可笑!
……
此时此刻的姜瑟,
可谓是气的咬牙切齿,恨不得一炉子给他抡出去……
得!
现如今,人都没了!
原主死都死了!
你倒是后悔了,跑来说“要再给一次机会”了!
啊呸!
给啥机会啊给!
人原主江清宁,只怕连胎都投完了!
现如今,你又拽着她姜瑟说什么说!说个屁啊!
她姜瑟能给你什么机会,给你脑袋开花的机会吗?
幸而原主家教极严,
即便是与这五皇子两情相悦之时,也从来都是“发乎情,止乎礼”,
不然,
要真是原主与这渣男五皇子之间,还真有些个什么,
那姜瑟简直是光想想,
都要气得呕血了……
而此时此刻,
姜·暴躁·瑟,被这人给伸手拽着,
可谓是憋了一肚子火,
已经快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准备出手将这人给暴揍一顿了……
然而,
她才刚刚一脸暴躁地抬起头,准备反手给这人抡出去之际,
她却忽然望见,
前方不远处,而今,可谓正站着一道长身玉立、清俊修长、颇为熟悉的身影……
……
雨声淅沥声中,
那人举着一把绘着水墨江山的油纸伞,静静然站在台阶之上,
握着伞柄的指骨,因太过用力而有些泛白,
一张积雪凝玉、精致绝伦的脸上,此刻,一丝血色都无,苍白的近乎透明,
而那一双潋滟清晖、恍若墨玉般的眸子,
而今,却如同黯然死寂的荒野,如同寸寸泯灭的灰烬,黯色无尽,一丝光亮也无……
他只抬眼静静望向此处,苍白浅淡的唇紧紧抿着,
冰凉的雨丝被风带着,吹落于他的脸上,
顺着那轮廓分明、弧度精致的侧脸一路滑落而下,凝成水滴悄然滴落,也未曾察觉……
几缕墨发被风吹散,
伴着冰凉雨丝,微微凌乱地,贴在那人苍白侧脸之上,
映衬着那毫无血色的唇、恍若冰雪的侧脸,
以及,荒芜死寂、全然泯灭了光亮的眼眸,
愈发透出几分单薄脆弱的易碎之感,
仿佛下一秒,便会随风消散了去……
……
寒风吹过,
有些微的凉,有些微的冷……
然而,更冷的,
却好似是左边胸膛处的位置,
仿佛忽然被人剜去了一大块般,空落落的疼,空落落的冷,
被风一吹,寒心彻骨……
雨丝滴落,
他恍若鸦青般的长长睫羽微颤了颤,如骤然断了翅的燕尾蝶,消折在这夜雨之间,
他只静静抬眼,望着不远处的二人身影,
静默许久之后,
终是就此,极其勉强地、缓慢地露出一个淡淡笑意来,
随即,只微微躬下身去,
将怀里抱着的、犹带着体温的油纸伞轻轻靠在墙角,
声音依旧温润如风,
却好似藏了什么极深的情绪一般,让人察觉不明……
夜雾细雨里,
他隔着朦胧细雾,隔着似是万般遥远的丈许距离,望着不远处的少女,
面色苍白,薄唇微动,
就此,轻声开口道:
“抱歉,打扰了……”
“回殿时,记得撑伞,莫受了寒……”
……
说罢,他便转身而去,
脚步快的,近乎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几乎是强撑着,
才能不当场露出异样,才能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丝体面……
他不敢转身,不敢停顿,不敢慢上一秒;
不敢让身后的少女看到他全然黯淡下来、瞬间发红的眼,与苍白无色、隐隐有些发颤的唇,
还有,
那攥的死紧、已然透出血色的手掌……
如果注定是这样的结局,
那么,
至少,他想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的狼狈,那么的不堪,
至少,还能留存着最后一点点体面……
……
陌,陌瑾?
此番,
一眼认出陌瑾的身影之后,姜瑟不由瞬间瞪大了眼……
欸?
陌瑾怎么在这儿?
他什么时候来的?他刚刚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然则,还没待她细想,
便见陌瑾于开口说完这一句话后,便已是就此转身而去,脚步匆匆地径直踏入了雨中,
一点让她开口解释一句的机会都没给……
诶!等等!
你,你听我解释啊!
不知为何,
姜瑟突然就有那么一点点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