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于此,
即便大殿里觥筹交错、热闹熙攘,几乎没人察觉到,那一大夏五皇子离开了大殿,
然而,一直关注着那方动静的陌瑾,
此番,却还是在那夏亦浔站起身来的一瞬间,便敏锐注意到了其动作……
而此番,
眼看着他脚步匆匆、紧追着姜瑟身影而去,
陌瑾握着杯盏的手不由轻颤了颤,
眸里的光彩,一瞬间便骤然黯了下来——
他其实,很想也跟着追出去,
也很想拦住那人的动作,而不想让那二人见面,不想让那二人待在一块。
然则,到头来,
他整个人却仿佛生了根般,
只如同一个木头人似的,
绷紧了脊背,僵硬地坐在原地,
眼睁睁地看着那二人相继离开,
而只能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
是啊,
说到底,他有什么资格追出去呢?又有什么资格去打扰那二人呢?
他们二人,显然早已相识,
且关系匪浅,有着他不曾知晓的过往曾经……
而他陌瑾,又算是她的什么人?
又有何资格前去打扰?
他不知道小姑娘与那大夏五皇子究竟是什么关系;
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虽然小姑娘言道“只是陌生人而已”,
可那夏亦浔看向小姑娘的眼神,却绝不是一个看陌生人的眼神。
那眼神,
实在是太过熟悉,太过明显,
那内里毫不遮掩、汹涌翻腾的深切情意,
可谓是清清楚楚地彰显了,那夏亦浔分明对小姑娘用情极深,
且不仅如此,
那人望向她的眼神里,分明,还隐隐掺杂着几分失而复得的意味……
让他无法自欺欺人,
无法故意忽视,无法视而不见,
即便再不愿多加深想,
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二人之间,只怕关系并不那么简单……
而他,
不曾知晓那些过往,不曾了解那些曾经,
身为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客,
他与她之间,从来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从来都只是他的单向追逐而已,
甚至于,
就连自己的心意,他都不敢道出口让她知晓……
故而,这样的他,
就连开口多问两句的资格都没有,
又何谈能追出去做些什么、阻止些什么呢?
……
不过,此时此刻,
已经离开宴会大殿的姜瑟,倒是不知,竟还有一个大夏五皇子也跟着她跑了出来。
而事实上,
她吧,也并没有像陌瑾以为的那样,乃是故意跑出来与所谓的“故人”叙旧的……
实际上吧,
她此番跑出来,单纯就只是因为——
在把话都说出口后,
在冲动消退之后,
她的脑子!
终于!清醒了!!!
然后,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
自己方才,究竟都干了什么蠢事!
苍天呐!
杀了她吧!
她之前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啊?是浆糊吗?
为什么方伯一说,她就真的信了啊?
为什么她真以为,谎称陌瑾已与她定亲,就是解决此事最好的方法啊?
明明摆在面前的路有千万条,
她为什么偏偏选了最奇葩、最不按常理出牌的一条道走啊!
为什么偏偏还跟猪油蒙了心似的,
头也不回、一条道走到黑啊!
此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口,
这所谓的“定亲”之事,简直就是覆水难收、无法挽回了呀!
啊啊啊!
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这是得有多么离奇的脑回路,才能干出这等蠢事儿啊!
……
是的,没错!
姜瑟后悔了,姜瑟崩溃了,
姜瑟开始忍不住怀疑自己的智商了……
此时此刻,
已然一路晃荡到长廊尽头的姜瑟,而今,终于仰天哀嚎一声,
紧接着,一把抱住身旁的柱子,便开始十分崩溃地“哐哐哐”地砸起脑袋来,
似乎,想靠着这种方式,把她脑子里进的水都给哐哐砸出来……
然而,
正当她一脸崩溃地,拿脑子“砰砰”撞柱子时,
身旁却有一声轻唤响起,
隐约之间,还仿佛带着些微的颤抖,些微的欣喜,以及些微的紧张之意,
就此,轻声唤道:
“清宁……”
闻得于此,
一瞬间,姜瑟不由猛地清醒了过来,一下子止住了动作,
转眼之间,
便已重回一派淡然正色模样,转眸望向来人……
……
而后,待到望清眼前之人究竟是谁后,
姜瑟便只站直了身子,眸光淡淡,语意疏离,朝着那人轻点了点头,漠然道:
“见过五皇子。”
而此时此刻,
望着少女冷淡漠然、毫无波澜起伏的清凌眼眸,
夏亦浔原本还想要上前的脚步,不由瞬间顿住……
他只僵硬着脊背,在原地驻足沉默良久,
随即,
终是淡淡苦笑一声,
抬眼望向眼前的少女,
声音微哑,带着几分艰难干涩之意,缓缓开口道:
“清宁,你我之间……”
“为何,竟成了这般相逢陌路的模样?”
……
然则,他话音还未落,
对面的姜瑟,却已是毫不留情地开口打断了他,
就此,声音清凌,
没有一丝情绪波动与起伏,带着毫不掩饰的疏离与距离,冷冷开口道:
“五殿下怕是认错人了。”
“我不是什么清宁,我姓姜名瑟,可不是五殿下你的什么故人。”
说罢,她只朝着夏亦浔淡淡一颔首,
便不打算再与之多言,准备就此离开……
说实话,
姜瑟私心里,乃是半句话都不愿与这厮多讲,
尤其是,
他居然还开口问她“为何”?
呵,为何?
听得此话,姜瑟心里白眼都快翻上天了了……
这要是放在她当年看的那些个话本子里,
这厮绝对是要被围观群众破口大骂、无比唾弃的存在……
……
你瞧瞧,
这位仁兄干的都是些啥事儿?
前脚还在与原主海誓山盟,许诺相携一生;
后脚转眼之间,就要另娶他人,走他的康庄阳关道。
此等薄情寡义、负心绝情之人,
还能指望她姜瑟给他什么好脸色不成!
呵,
他倒是还好意思开口问“为何”?
要不是姜瑟涵养足够,
只怕就要直接上脚,把这人给踹出去了……
更何况,
原主自离开大夏京城之后,便一直遭人追杀,直至被人逼下悬崖,身陨而死……
这其中,可是有原主的一条性命在!
姜瑟既然占了人家原主的身子,
便不能对此装聋作哑、视而不见……
且不说其他,
只需要想想——
像原主这么一个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家碧玉,
爹娘又都是清正本分之人,素来未曾与他人结怨,就连死,都是被无辜牵连丧命的,
自然,也就谈不上有什么仇家旧怨了……
故而,就原主这么一个无依无靠、无仇无怨、无权无势的孤女,
又哪里会有人要处心积虑、穷追不舍地非要她性命?
这其中的原因,
只要稍微想想都会知道,只能与这位五皇子有关……
……
只是,
在追杀原主的那几波杀手之中,
究竟是这位五皇子的仇家寻仇?
还是这位五皇子的未婚妻,在知晓了原主的存在后,便心生妒意、恼恨不甘,遂遣人取原主性命?
还是当朝首辅家,为了替自己的女儿铺路,扫除路上一切不该有的障碍石子,便派了杀手以取原主性命?
亦或是,
这位五皇子的母妃大人,不愿看到自家儿子的光明前程,被这么一个无根无萍、身份低微的孤女所累,
故而,为了断其念想,
便特意选在原主离京之后,出手击杀?
或者干脆就是,
这位五皇子实则冷心绝情,为了向以后的岳丈家表明自己的决心心意,表明他想要迎娶他家女儿的诚意,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不惜派人杀了原主以表诚意……
当然了,
这其中的缘由,姜瑟倒是未曾可知……
……
不过,仔细想想,
前一个寻仇的可能性倒是极小。
毕竟,像原主这么一个无依无靠、不甚起眼的小小孤女,
想来,五皇子的那些个仇家们还对其看不上眼。
若是寻仇,
直接找五皇子本人,或是其母妃,
再不济,寻人家正儿八经的嫡妻夫人才是,断断不至于寻到原主头上来,
故而,这一个可能性倒是不大……
而至于,是不是这位五皇子派人动的手?
在今日见到这位五皇子之前,姜瑟一直是有所怀疑的,
不过,待到见到这位五皇子之后,姜瑟便不这么想了……
怎么说呢,
要是此事真的是这位五皇子派人做的,
那么,只能证明这位五皇子的演技实在是太好,就连她这位活了近一万年的老家伙都瞒了过去。
毕竟,这位五皇子抬眼望来时,
那副用情至深的模样,那般失而复得的欣喜,
除非是演技已炉火纯青、已达至臻,
不然,应当不是这位五皇子派人干的……
而思来想去,
姜瑟觉着,唯有中间的几种原因倒是可能。
不过,总而言之,
无论是人家未来的嫡妻夫人想要取原主性命,还是这位五皇子的母妃想要取其性命,
归根结底,起因都是系于这位五皇子,
故而,隔着原主的一条性命在,姜瑟也自然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
……
而此番,
眼看着姜瑟一脸冷淡地转身要走,
这位大夏五皇子夏亦浔不由顿时急步上前,拦住姜瑟的脚步,
随即,眼眶微红,苦笑着开口道:
“清宁,我知道是你……”
“就算你不愿承认也好,装作不认识我也罢,可我知道,你就是清宁。”
“你的右手掌心之上有一道疤,是当年在崖底我们被杀手追赶时,你不小心摔倒划伤留下的。”
“我断不会认错的……”
“清宁,我,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不想再同我说话。”
“之前,是我负了你,是我不对,是我的错……”
“可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一次机会就好?”
“我不娶什么首辅嫡女了,我也不去争什么皇位了!”
“我只想和你、和我心爱之人在一起!就算是做一个闲散王爷也好,在外浪迹天涯也罢……”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其他什么都不要了!”
……
此时此刻,
夏亦浔紧紧盯着眼前的少女,好似盯着什么失而复得、单薄易碎的稀世珍宝一般,
眼眶微微发红,情绪压抑,
就连声音都有些微颤,
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眸里,
难得的,竟露出几分卑微的祈求神色来,
就此,
望着少女哑声开口道:
“清宁,回到我身边好不好?”
“我们一起白头偕老,一起共度一生,”
“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会好好保护你,会好好照顾你,再也不会做让你伤心难过之事……”
“真的,我没有骗你……”
“你能不能,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
而现如今,
望着眼前男子隐隐泛红的眼眶,近乎祈求似的卑微眼神,如同等待宣判一般、隐隐发颤的身形,
姜瑟却是铁石心肠、丝毫不为所动。
她只垂眼看了看,自己右手掌心之上那一条疤痕,
心中暗叹一口气……
暗自决定——
等回去之后,自己一定要炼颗丹药,把这一条疤给消了之后,
便抬起眼来,望向对面那隐隐有些期盼、隐隐有些不安的夏亦浔,
就此,神色冷淡,语调不变地开口道:
“五殿下,我只问一句话,”
“江清宁离京之后,一路遭人追杀之事,是何人所指使?”
……
闻得此言,
夏亦浔不由身子一僵,脸色一下便苍白了下来,望着眼前的少女急急开口道:
“都是我不好,是我一时疏忽,没有保护好你。”
“我去调查了,追杀你的那批杀手是那赵茜柔派出去的,就是,就是那首辅之女……”
他垂了垂眸,长睫微颤了颤,
似是当着少女的面,提起这位曾经与之定亲的首辅嫡女,而略有些心虚,
只匆匆一句带过后,
便又继续开口道:
“她知晓你我之事,便心生怨意,”
“故而,派人一直盯着你的行踪,见你离京后,便派出杀手一路追杀……”
“你放心,追杀你的杀手我已派人处置了,”
“至于赵茜柔那等心狠手辣的毒妇,我也已与之退婚了,再没有人能妨碍你我!”
“故而,清宁,你同我回去好不好?”
……
然而,闻得此言,
姜瑟却只是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大杏眼,眸光清冷、神色冷淡地看着他,
而后,
只平静无波地,缓缓吐出一句:
“五殿下,追杀江清宁的可是有两拨杀手,”
“那么,另一拨人又是谁派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