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她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姜瑟会做吃食吗?
答案当然是——
不会啊!!!
此时此刻,
思及此事,姜瑟几乎是一把辛酸泪,满腹委屈无处诉说……
是的,
虽然她上可上天,下可入海;左可呼风,右可唤雨,
刀枪棍棒皆是精通,阵法符隶都略有涉猎,
甚至于,就连炼丹这种高难度的事情,都是数一数二、前无古人的一把好手!
但她,却偏偏不会做吃食啊!
想她小时候,
天天街头巷尾抢食吃,有了上顿没下顿,逮着个能吃的便往嘴里塞,下雨了连个遮雨的屋顶都没有,
又哪里有机会,给她去学做吃食?
而到了后来,
入了丹阳宗,踏入修行之路后,便逐渐开始辟谷,近万年来,都没怎么吃过正经的吃食,
即便是当时还未完全辟谷前,
也基本上或是吃辟谷丹,或是有专门的杂役弟子,每日踩着时间从山脚过来给她送吃的,
总之,她自己还真没下过厨……
故而,这般严格说来,
传说中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闲云尊上,竟还真不会做吃食啊!!!
……
此时此刻,
望着小姑娘如同被雷劈了般,瞬间呆若木鸡、尴尬绝望的一张脸,
陌瑾不由强忍着笑意,
就此,眼尾微扬,甚是善解人意地解围开口了:
“如此,若姜姑娘不嫌弃,在下倒是略懂两分厨艺。”
“不如便同姜姑娘一道去厨房,看看有何材料,简单做些吃的可好?”
“好好好,自然好!”
“哎呀,陌瑾你简直是上天派来的大救星!”
闻得此话,
姜瑟本还满是纠结、生无可恋的脸不由瞬间亮了,
忙巴眨着眼,甚是欢喜地走上前来,
随即,一把拽着陌瑾的衣角,便抬步往厨房而去……
而此番,
姜瑟可谓是一心想着赶紧去厨房,好做些吃的填肚子,
倒是未曾察觉,
恰于她拽着陌瑾的衣角,兴冲冲地往厨房走去之际,
身后那一清风明月、积雪凝玉之人,
此刻,却抿了抿唇,回头深深望了眼二楼客栈处——
那一扇扇或是小心翼翼地支了条缝儿,或是稍胆大些开了个寸许的口子,或是干脆在窗户纸上戳了个小洞的窗户之后,
便饶有深意地收回眼神来,
就此,顺着姜瑟的步调,
好似若无其事般,朝着厨房方向走去……
……
而直到二人身影已然消失不见,只剩下后院几棵大树,随风窸窣摇曳不止之际,
客栈二楼之上,
一扇扇隐藏在黑暗之中的窗户处,此刻,不由终是窸窸窣窣地响起了窃窃私语之声——
“诶,你们说,公子他,发现了我们没有?”
“呵,你说呢?”
“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只怕是发现了啊……”
“方才公子的那个眼神……娘诶,我现在想想,都有些头皮发麻啊!”
但……
回想起方才看到的那一幕,
几双隐在黑暗中的眼睛,此番,不由透过窗户缝隙相互对视一眼,
随即,于暗搓搓地交换了一个“英雄所见略同”的眼神之后,
便纷纷甚是激动地表示——
但是值啊!相当值!
就算是事后公子再怎么罚他们!
但,能见着这般万年不遇的绝世场面!什么惩罚他们都认了好吗!
要知道,
这可是自家那跟抹云、跟阵风似的,感觉随时都会飘走不见,好似天上谪仙般的公子诶!
万万没想到,
如此神仙般的人儿,有一天,居然就这样被一个小姑娘给强行扑了!
而且自家公子竟还没将她给丢出去!
妈呀!
这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开天辟地头一遭好不好!
姜姑娘简直是威武霸气!霸气威武!
而此番,
正当他们一个个暗搓搓地躲在窗沿下激动不已,双手死死紧捂着嘴,方才不让自己兴奋尖叫出声之时,
却忽然敏锐地闻得,
不远处房间里,此刻,倏而传来的秦首领饶有深意的咳嗽之声……
于是乎,一瞬间,
不管是开着一条缝隙的,还是开着寸许口子的,
亦或是在窗户纸上捅了个洞的,
此刻,都不由迅疾至极地纷纷关上了窗户,补上了窗户纸,以身体力行地表示了——
“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
当然,
此间之事,姜瑟却是全然不知,
待到她来至厨房,抱着侥幸的心理,
就此,瞪着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将厨房上下仔仔细细观察了一遭之后,
方才终是垂头丧气地承认——
哎……
好吧,看来果真如陌瑾所言,
这好好的一个客栈厨房里面,竟当真什么吃食都没有!
而早就猜到是如此场面的陌瑾,此番,倒是没有什么大的反应,
他只是从善如流地卷起了广袖,露出精致如玉的腕间,走上前去,细细翻看了看厨房里的食材后,
便抬起眼,
望着捂着肚子、一脸“我好饿,我真的好饿”模样的姜瑟,
就此,忍着笑意,眉眼温润地开口道:
“而今,天色也已是很晚了,姜姑娘若是不嫌弃,我简单做些面食可好?”
“如此,当是花不了多少时间……”
“好啊好啊!”
此时此刻,
已然饿的发慌、完全受不了的姜瑟,
不由连连点头,连忙表示——
简不简单不重要,快些能吃到才是正理啊!!!
而不得不说,
这长得好看的人,不管做什么事都是好看的!
这不,
就连这生火、煮面、煎蛋的模样,
都是如此的赏心悦目、行云流水,让人看了都心旷神怡……
而其中,
尤其是像陌瑾这般,长得如此惊世绝艳、举世无双好看的,那便更是如此了——
此时此刻,
那人虽身在烟烧火燎的灶台间,伴着柴米油盐,笼在人间烟火里,却也依旧是出尘绝世、纤尘不染,
袅袅薄烟间,
仿佛依旧是那九重玉宇宫阙之上的谪仙,
霞姿月韵,淡若轻云,
身上白衣胜雪,纯净无暇,就连半丝焦黑烟烬都未曾沾染……
而就在姜瑟靠在灶台旁,一面暗自欣赏,一面感慨不已之时,
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便已然出锅做好,
汤白莹泽,葱香浓郁,
摆在已然擦拭干净的小桌之上,其上,更还卧了一个金灿灿的、焦香扑鼻的煎蛋。
而那一冰肌玉骨、不染尘埃的天上谪仙人,
此刻,则站在烟火缭绕的灶台间,
低眉垂目,替她摆好碗筷,
就此,墨眸微弯,露出一个温润如玉的弧度,温声唤道:
“姜姑娘,面好了。”
“哇!好香啊……陌瑾你也太厉害了吧!”
望着眼前飘香四溢、卖相极佳的阳春面,
“吃别人嘴短”的姜瑟,此刻,不由深深吸了一口空气中的香味,忙屁颠屁颠地跑来,于小桌前坐下,
就此,双眼晶晶发亮,甚是惊喜地赞叹道。
“尝尝,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望着小姑娘一脸喜不自胜、满是惊喜的模样,
陌瑾不禁也忍不住带上两分笑意来,就此,眉眼温润,浅笑而道。
而此时此刻,
早就饿的发慌、脑袋发晕的姜瑟,
此番,在陌瑾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便可谓是忙不迭地拿起了筷子,兴冲冲地夹起一筷子面条往嘴中塞去……
不得不说,
陌瑾这手艺当真是极好,
所谓的“略懂两分厨艺”这一形容,着实是太过谦虚。
才一入口,
便只觉面条韧糯爽滑,鲜香爽口,
连带着浓郁的葱香,鲜浓的汤汁一起,
一时间,唯觉唇齿生香,回味无穷,让姜瑟忍不住好吃的眯起了眼。
被手中这一碗看似简单的阳春面的惊艳滋味给惊到的姜瑟,
此刻,不由瞬间瞪大了眼,
望着坐在对面、一脸云淡风轻、“深藏功与名”的陌瑾,就此,由衷的赞叹道:
“哇!这也太好吃了吧!”
然则,话音落下,
望着眼前颇有几分熟悉的阳春面,感受着嘴中亦是颇有几分熟悉的味道,
似是骤然想到了什么般,
原本还两眼晶晶发亮、吃的甚是欢喜的姜瑟,
此刻,不由倏而微垂了眼,
清灵如画的眉眼,而今,笼在那面上浮起的薄薄烟雾之后,竟有些望不清其中深藏的情绪……
烟雾朦胧间,
只能闻得她的语调骤然低了下去,带着隐隐的怀念,与某些似乎更深的意味,
沉默良久之后,
倏而眉眼微敛,轻声叹道,
“仔细说来,这倒是我第二次吃阳春面呢……”
……
“第二次……吃阳春面?”
闻得此言,
本还温润含笑、垂眸静望的陌瑾,
不由敏锐地,察觉到了小姑娘此番话语情绪中的不对劲,
一时间,就如同被什么小虫于心底处骤然咬了一口般,几分莫名情绪悄然涌上心头,
就此,倏而微紧了紧手心,小心轻声问道。
“是啊!”
不过,姜瑟向来不是个会沉溺在悲伤之中的人,
此番,语调低落不过一瞬,
她便已然敛去了所有不应有的情绪,重回一贯的生机勃勃、打也打不倒的模样,
就此,弯了弯眼,
一面若无其事地继续吃着碗中的面,一面开口道:
“仔细想想,”
“上一次吃到阳春面,那还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说起来,还是在我三岁生辰时,婆婆给我煮的,上面还放了两个鸡蛋呢!”
说罢,她还伸出两根手指来,
墨眸璀璨、眉眼弯弯,一脸骄傲炫耀地朝着陌瑾道。
然则,不知为何,
眼前之人明明是笑着的一脸骄傲模样,
可此时此刻,却让人看了,竟莫名有些心头发酸……
但,
此刻的姜瑟却是浑然不觉,
她只是回忆着往事,望着面前袅袅升起的薄雾,
长睫微敛,灯影摇曳,
就此,紧握着筷子,一面一口一口地,继续认真吃着碗中的面,一面若无其事般,自顾自地接着道:
“那时候,那碗阳春面可当真是极好吃啊!”
“蛋黄一口咬下去,都会鲜得流出来……”
“哈,说来你可能不信,”
“我当时可是连面汤都喝的干干净净,就连半根葱花都没剩下,就差把碗给舔了!”
说着,她顿了顿,
眼睫倏而微颤,如清风拂落的丁香,
良久,
方才语调微沉,轻声叹道:
“现在回想起来,那可谓是我有生以来,吃过的最最好吃的东西了……”
……
是啊,
当真是她有生之年,吃过的最最好吃的东西了……
好吃到,
即便过了差不多一万年,
她仍能清楚地,回忆起当年那个味道——
回忆起当时婆婆慈爱的眼神;
回忆起她小小一团,坐在有些摇晃的小桌前,乖乖捧着面碗,
婆婆则一面用着粗糙的手轻轻揉过她发顶,一面含笑小心嘱咐“慢点吃,慢点吃,别噎着了”的模样。
后来,
回忆泛黄,渐渐藏于记忆深处……
那些在街头巷尾到处流浪,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被人打、被狗咬的日子里,
她几乎是小心翼翼地,守着心中的这一分温暖,
抱着这一丝丝的温暖与希冀,
一天一天地,
坚持着,等待着……
等待着有一天,婆婆会回来,
会再牵着她的手,摇着蒲扇,在门口的那棵大树下,轻声与她讲着那些遥远好听的故事;
等待着有一天,她的亲生父母会出现在她眼前,
会抱抱她,揉揉她的头,就像街上的那些父母们一样,牵着她的手,给她一个家……
等待着,
等待着,那些永远都不可能发生的事……
后来,日子久了,
她也慢慢懂得了什么是妄想,什么是奢望。
慢慢懂得了,
若是过分希冀那些不可能之事,最终,只会带来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而她,
若不去想,不去奢望,
便也就不会难过,不会失望……
到了后来,
在那些颠沛流离、艰难求存的日子里;
在那些冰冷刺骨的寒风里;
在那些腹中灼疼的饥饿里;
在那些满身伤痕的痛楚里,
甚至于,
她几乎都不太敢回想这些太过温暖的回忆……
怕这些温暖的回忆,
就像像高悬在头顶的光,遥远非常,触碰不到,
照不暖,也照不亮这一处阴暗潮湿的小巷,
只会显得这一尺三寸之地,愈发的黑暗绝望……
即便先前的日子也算过得困苦,
三年多来,婆婆与她,甚至连几顿浓稠的白粥都喝不起,
可缩在阴暗巷尾的角落里时,
每每回想起来,
她还是会忍不住红了眼眶,
还是会忍不住紧咬着嘴唇,抱着膝盖,小小一团蜷缩在角落,偷偷一个人流眼泪,
还是会忍不住想起,那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
想起那日温柔的风,夏夜的蝉鸣,
想起当时的当时,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曾经幸福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