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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

顾见春怔了怔,他不知道什么才算是“家”。

他不知道父母双全,几世同堂是怎样的生活。自打他有记忆开始,就是和那位白须白眉的老人相依为命。老人从不告诉他什么身世,也不曾说过任何旧事。在栖梧山上,有藏书三千,可唯独没有他出生以前的故事。

老人只说:“我是放鹤,是你的师父。你是景明,是我的徒弟。”

——说来师父好像一直不会老似的,从他还是个孩童之时,再到现在,皆是一副白须白眉,老神在在的模样。兴许是师父已经够老了,让人很难再察觉他面上有没有多生出一条皱纹,或是头上有没有再长出一根白发。

他不禁心中道了声罪过,妄议师父他老人家,总归是有些不敬。

于是顾见春摇了摇头:

“不曾。”

因为他总觉得,不论何时回去,那方天地永远一如初见。

所以应当不必想念?

赵青木“咦”了一声,倒是有些惊讶。

“你不想你师父吗?”

顾见春顿了顿,像是在思考。

怎么会不想呢。只是栖梧山封山之后,师父便愈发寡言,他有心想照料,对方却倔强地事必躬亲,无论衣食起居,都不许他插手。就算他发觉,师父的身法已经不如从前。诸如下山挑水,从前兴许只一个须臾的功夫,如今却要坐在门前歇息一二。

可老人总是说,“练功去吧!”便将他打发了去。

这次下山,老人也不曾交代什么。就好像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按捺不住心思,再次踏上寻找小湄的路途。

就像他一直都知道他做过什么,想做什么,却不曾阻止他。

那日在桑水江上,遇到的那位摆渡老者,不亦是师父写信请他帮忙的么?

若是师父真的不闻不问,恐怕他与小湄,都得命丧于此了。

其实师父也想找到小湄吧?

师父从来不似他面上那么不近人情。

所以,师父在的地方,就是“家”么?

“或许...想过吧?”顾见春摇了摇头,有些犹豫。

赵青木看着他映在窗上的身影,轻笑道:

“呆子,想了就说想了,没想就说没想,哪来那么多或许?你还说我不坦率,我看你才是不坦率吧?”

她这话倒无半点讥讽,却是想调笑罢了。

谁知顾见春却自嘲道:“你说得对,是我不坦率。”

——若是他坦率,兴许老者就将一切都和他说个明白,兴许小湄也不会不告而别,兴许那日在千叶菩萨的佛像前,他就能将未能问出口的话尽数道出。

这倒让赵青木一时哑口,于是她干巴巴地回道:

“喂,我就是同你开个玩笑,你不要当真。”

然而顾见春不言语,像是沉浸在了某种思绪之中。

一时无话。

人在不愿答话的时候,一定是生气了,就像她爹那样。赵青木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补救,却不料一阵寒风倏然吹过。

她遂打了个喷嚏。

“冷么?”顾见春闻声回神,后知后觉地问道——他这才想起对方已经在窗外坐了多时。

赵青木摇头不言,又想起他在屋子里,怎么看得到?

于是她抽抽鼻子,开口说道:

“不冷。只是方才吹了一阵风,灌了些寒气。”

听她话音,却是有些沙哑。永北不比南方,既已入冬,寒邪更甚。

——如今已过半夜,想来也不便请她进屋。

顾见春沉默须臾,于是说道:

“伸手。”

“啊?”赵青木一回头,看见顾见春正将手掌置于雕窗上。透过窗棂,看不清样貌,只能隐约看见那大掌投在窗纸上的剪影。

想必他已睡下,可还是陪自己聊了多时。

——这个人,真是个呆子。

鬼使神差地,她就将手覆了上去。

两掌相对,一股沁入肺腑的暖意顺着窗棂,源源不断地涌入她的手臂,游离至四肢百骸,如同和风拂柳面,孤光一点萤,登时令她如沐春风。

——真暖和啊,就像在来去谷一样...

——原来想家的人是我啊...

她心思不免有些飘飘然,顾见春却轻轻呵斥一声:

“凝神——”

“喔...”赵青木闷声应道。连她也说不清心底失落是从何而来,只觉它如绯烟般萦绕在侧,就此挥之不去。

清风寂寂,两相无言。兴许少女还未察觉到,这并非沉郁,而是微不可察的贪慕。直到冻僵的手指与足尖都有了些暖意,她终于睁开眼,不禁在心底感叹,会武功就是好。

“...你说,陈夫人找到陈庄主了吗?”赵青木忽然问道。

顾见春暗自无奈——让她凝神,是要她摒除私心杂念,才不会倒施逆行,有损经络。可她哪里是闲得住的,此时又开始胡思乱想,不免又想起了那对苦情人。

“不知。”顾见春坦然道。

“唉...”赵青木叹了口气,感受到掌心那股温热,心中有些怅然,“真是对可怜的人儿……”

“——有情燕却不见双宿双飞,天底下,没有比这更让人唏嘘的事情了……”

“嗯。”顾见春应了一声。

赵青木思忖道:“陈庄主到最后都没说,他到底有没有做过那些坏事。”

顾见春道:“无论烈刀门的事是不是他做的,总归是他归顺了万寿宫,也确有害人之行。”

“哎呀…话虽如此啦。”赵青木却反驳道,“如果他不顺从,那陈夫人与她大师兄定然是活不长的。烈刀门的惨剧只会重演,不是么?”

“即便如此...”顾见春不赞同道,“即便如此,也不该用那么多无辜之人的性命来换一人无虞。”

“...那我且问你,如果你是陈庄主,你会怎么办?”赵青木辩不过他,只好反问道。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如此苟且于世,终究不是大丈夫所为。”顾见春垂下眼眸,忽觉心中有些慌乱。

“你!”赵青木闷闷道,“好吧!那我再问你,若是有一日,你身边之人...或者我,倘若我为了救你,逼不得已做出什么恶事,难道你会将我就地正法么?!”

她一时情急,说话亦没有过脑子。这话倒是有些…引喻失义。

如今后知后觉,顾见春思忖片刻,随后道:“就算是救人,若是你做了什么坏事,反倒害了旁人,想来我也不会宽恕于你。”

赵青木嘴唇一动,刚想发作,只听顾见春接着说道:

“...但你毕竟是为了救我,所以我也难辞其咎。若是实在难以两全,那我便只有代你受罚,死亦无憾。”

他确是这么想的。

可这番话到了赵青木的耳中却变了个味道。不知是不是自掌心传来的内力见效,此时她脸上竟有些发热。

——这人倒真是个呆子。

“喂,呆子。”赵青木突然问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谁?”

“你师妹啊。”她想了想,“那个...江姑娘?”她突然有些好奇,能让这呆子念念不忘的同门,究竟是什么模样。

顾见春却蓦然收掌。

赵青木亦收回了手,有些怅然若失,竟觉得此时比方才更冷了些许,遂将脖颈缩在了衣袄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