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华宫一片寂然。
对于荣华宫的宫仆而言,公主殿下已然歇下,此夜应能好眠。
只是对于更多人而言,夜晚,不过是下一个痛苦的轮回开始。
宫墙外,人影幢幢,男人身着夜行服轻巧翻身入内,却被一把长刀拦下去路。
那长刀正架在来人颈侧,只是来人却放下手中双剑,“哐当”一声,双剑落地。他双手微举,不避不惧。
“贺副将,恭喜荣升。”男人冲着那长刀主人淡笑着打招呼。
“不会这么几日就把某忘了吧?”
男人说着,轻轻将那刀尖往一旁挪了挪,似是揶揄道。
“言喻,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竟敢趁夜擅闯荣华宫,就不怕我一刀结果了你么?”那被称为贺副将的人,正是荣华宫近日新晋的荣华宫卫副将,贺远山。
而这夜闯荣华宫之人,便正是处于风口浪尖的十恶刃之一,欲刃言喻。
“哈哈,在下并无恶念,也无一战之力。不过在下相信,贺副将也并无杀意。你我都清楚,倘若在下死在这儿,会给荣华宫与摘星阁带来多大的麻烦。”言喻耸了耸肩,满不在乎道。
“所以,你是来捎麻烦的,还是来解决麻烦的?”贺远山并未收刀,只是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他对眼前这个如狐如狸的男人并无任何好感,尤其是对方一口一个“贺副将”,更是令他心头火起。
“在下约莫两个时辰前,才为贺副将解决了一桩麻烦。倘若不是在下传信给钱府,此时恐怕就要有人如愿了。谁想到钱友杰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竟然暗地里藏了不少把柄……在下好大的功劳,贺副将说话可真是不留情面啊…”言喻揶揄着说道,“不过也拜这封信所致,在下如今可是没了去处……”
“你是说...你被他们发现了?”贺远山眼睛一眯,当即明白对方话间含义。
“是也。”言喻点头。
“你是来向荣华宫寻求庇护?”贺远山彻底明白了,这钱府的警示,原来是眼前这个名号欲刃的男人送来的投名状。
“是啊贺副将,如今在下可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可不敢再回十恶司了。想来贺副将心地良善,定不会为难在下吧?”言喻笑得狡猾无比,笃定这贺远山不会对他动手。
“我听说你在十恶司,还有个亲哥哥?”贺远山问忽然问道。
言喻哈哈大笑道:“看来贺副将对在下亦是知根知底。没错,在十恶司之中,在下排行最末,武功身手自是不及兄长,若论用处么...兄长是十恶司独不可缺的一位能人,用处更是比我要大得多。不过谁家都有些糟心事,在下与这位兄长,可谈不上关系好。倒不如说,在下平生最恨之人,便是兄长了。”
“哦?”
“兄长乃是太子殿下最不可或缺的一把刀,而在下却是十恶司最微不足道的一把刀...这一点,已经足够了。”言喻忽然直直盯着贺远山的眼睛。“贺副将,你知道在下为何独独找上你么?”
“......”贺远山不语。
“因为在下从你的眼中看到了欲,对权力的渴望,对身份的不甘,还有对命运的那是在荣华宫其他人眼中看不到的业障,包括那位叶家的小公子在内,哈哈哈哈哈——”
言喻笑得有些猖狂,只是不可否认,他的确说中了贺远山的心声。
“欲望...哈哈哈,人都有欲望,可唯有你,贺副将,你是为欲望驱使的奴才,为了满足你的欲,你不惜以命报偿。就连你的主子谢京华,你也没有丝毫敬意,更谈不上忠心,你只不过把她当作你渴欲的利用工具,不是么?”
“唰——”惊异的是,这位荣华宫卫副将并未一刀了结这聒噪不休的男人,甚至未有发怒的情状,只是倏然将长刀收入鞘中。
“从第一次见面,在下就觉得,我们是同一类人,应会无话不谈才是。”言喻诚恳说道,“贺副将,不,未来的贺统领,这么看来,在下是赌对了。”
“十恶司,倒尽是赌徒与疯子。”贺远山顿了半晌,冷然说道,“的确。为了坐上今日之位,我已手刃无数仇敌。不过这还不够,我想要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若论这一点,兴许我比你更适合欲刃之位,不过可惜,那位太子殿下虽有雄才伟略,却并无玩弄苍生的意愿。”
言喻笑了笑,摇头道:“这你可说错了。知己者明,知人者智。在下无意与你争什么欲刃之位,不过有一点可以明确,那便是不论在下诚心与否,对在下而言,十恶司再难折返。贺统领说在下是赌徒,不如说...太子殿下才是那个赌徒。”
“在下还有一个情报,贺统领一定不会错过。”
“说来听听。”
“事关武林公敌万寿魔宫,拜那位嗔刃所赐,在下寻得了一条有趣的线索。自然,此番也是为贺副将献一良策...”
“......”
贺远山斟酌一番,终于伸手示意。
“请。”
两人缓缓步入内室。接下来的对谈,是连这荣华宫的主人都探听不得的秘辛。而论其内容,等到贺远山真正坐上统领之位时,再回想到这场足以改变他命运的交谈,仍然会因这极致的兴奋而战栗不止。
所谓人欲,世间极恶,不外乎此。
......
随着两人入内,话音渐渐远去。
而树丛之中,却有一人禁不住地浑身颤抖。是惊骇,更是愤怒。
绿酎没想到自己对十恶司最后的信任,却换来这名为欲刃的男人的再一次欺骗。她本就怀疑是欲刃设计陷害了拂砚,今晨与他对峙之时,对方被她的长剑架在颈上,却如方才一般镇定自若,倒真令她有所动摇。
——或许这一切并非欲刃所为,而是有人有心令十恶司内讧呢?
报以如此怀疑,绿酎还是选择留他一命。而事实上,对方也的确如此劝诫于她,并好言提醒道,今夜的行动,要保护一个名叫钱如鸿的孩子。倘若那孩子死了,拂砚之事,她便什么都别想知道。
也正因如此,绿酎会在灵风下杀手之时保那少年一命,只不过她再循迹折返,以为这欲刃会应诺之时,他却毫不犹豫地投身荣华宫,还利用拂砚以命换得的情报投诚。
绿酎按住右腕,杀意已然难抑。
她憎恶欺骗,更憎恶背叛,因此才会对枉死的拂砚背负这等莫须有的罪名而愤恨。
但唯独令绿酎想不通的是,欲刃武功平平,未曾察觉被跟踪至此倒是常事。可那名为贺副将的男人却身手不凡,显然早已知晓她藏身于此,却并未出言提醒...这个贺副将,到底抱以什么目的?
“欲刃,你敢骗我...”
可惜,这点疑心在那难以抑制的怒火之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
“还是没有绿酎的消息么?”
风铃叮当,紫衣女子站在小筑之外,中夜清寂,她便这样站了半夜。
凌霄手中握着大氅,将其轻轻披在对方身上,低声说道:
“想来是一时过意不去。绿酎向来与拂砚亲密,不如再给她一些时间,想清利害,自然就会回来了。小孩子么,总是要闹些脾气。”
“......”夜来沉默不语。
这话却好似在变着法说自己。在江家这些孩子中,绿酎的脾气与她最像,也是她最倾力教养的那个。因着年纪最小,小筑所有人都十分疼惜她,却不知不觉将她惯出这样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也不知于她而言究竟是福是祸。
夜来看着天边隐隐泛白,叹息道:“不等了。稍后,我会去求见殿下。”
“是。我去安排。”凌霄点头,无声退下。对他来说,这已是竭力求全的结果。
至于绿酎...
凌霄捂着伤处,眼神一暗。
——或许,她还是不要回来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