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你既不喜,此等小事,不必深究了。”谢景之将她思绪打断。
夜来颔首称是。即便是多一人知道,也只是多杀一人罢了。
她看向那紫色玉器,只斟酌着说道:“景之,自玉生烟失窃,碧天剑也重出江湖,这一切绝非巧合。或许这玉生烟,才是真正的开始。我想再过不久,另一把剑也会现身。届时皇陵一事...”
她并未说透,二人心知肚明。
“嗯。”谢景之微微点头,却并未表露太多情绪,“不过眼下的问题,恐怕远非皇陵下落这么简单...”
夜来了然,当即说道:“你所料不差,想必你也应已听说了万寿宫这一江湖组织。近日他们打着永寿不灭的旗号,在江湖四处作乱,已有诸多势力归顺或遭其倾覆。经镇南镖局一事,南北武林皆有意推举问剑山庄主持公道,我在永南时,遇上浮岚派的掌门,她亦是去问剑山庄求援。方才我与你所说的苏家之事,便是这万寿宫所为。”
她同谢景之向来是什么都说,她端的是风光霁月,心胸坦荡,便不怕旁人从中作梗。
“苏家与碧天剑颇有渊源,我猜万寿宫乃是假借一统江湖之名,于暗中探寻皇陵。前日在桃花寨,叶......”
“好了。”仿佛是猜到夜来接下来要说什么,谢景之蓦然将其打断,“你说的,我已知晓。夜深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夜来怔了怔。她断是没想到对方竟连话都不听完,就回绝了她。
眼见着谢景之已经开始收拾棋盘。见状,她便也跟着一道收拾。
棋盘上本就无甚棋子,于是三两下就收拾好。夜来见谢景之并无愠色,趁机说道:
“如今武林受魔宫侵扰,人人自危,倘若有人出面解决,也能在江湖之中树立威信......”
谢景之不回话,只是将案上的书卷公文摆放妥当——实则也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只是从左边挪到了右边。
夜来又说道:“我瞧着叶染衣颇有诚意,倘若与他合作,兴许能借机探得他们的势力,我们坐收渔利,岂不一举两得......”
谢景之端是将身上狐裘取下来,搭在雕花木椅上,又开始宽衣。
夜来顿了顿,只得转过身去,却还不忘谆谆善诱道:
“景之,此行得成,于我们百利而无一害。”
谢景之动作一顿,抬眼睨了过来:
“百利无一害?玉生烟之事,你操之过急,险些使十恶刃折损,镇南镖局之事,你夸口托大,却叫那问剑山庄拔得头筹,桃花寨之事,我分明已派人警示,你却还要一意孤行...叶染衣?本宫对他叶家没有成见,你也与荣华宫斗了这么些年,哪一次不是争得你死我活?难道仅凭三言两语,你就被他收买了去?”
“前日之事,是我行事莽撞,我自会去受罚。”夜来顿了顿,犹然不死心道,“景之...殿下明鉴,并非是因为叶染衣,万寿宫无恶不作,为祸武林,今此之仇,我也想...”
谢景之未曾看她,只是淡然说道:
“嗔刃,你或许是忘了。十恶司每一把锋刃,都只能为本宫所驱,为本宫所折。”
夜来一怔,当即警醒——
眼前这人,是永昭太子,她何德何能,胆敢劝谏献策?
思及此,夜来叹了口气,行礼道:
“嗔刃一刻未忘。夜深了,殿下好生休息,嗔刃改日再来。”
不待谢景之回答,夜来逃也似地足尖一点,就离开了这深宫大院。
……
“咳咳咳......”谢景之掩着唇,又是一阵猛咳。
“殿下。”殿外留守的金嬷嬷适时入内,“夜寒,再添几个暖炉吧?”
“不必了。”谢景之起身,将烛台吹熄。他那修长的身影蓦然陷入昏暗。
“...”金嬷嬷脚步一顿,却停在了门边。方才与姑娘谈话的不快,实则她听了个分明。景之殿下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她心中自然不忍。
“殿下,何不与姑娘说明呢?万寿宫那边,我们分明也准备...”
“不。”谢景之当即将她话音打断,“这件事,十恶司谁都能做,唯独嗔刃不能。她性子冲动,又好专断,并不是最适合的人选。”
金嬷嬷怔了怔。
“——不过您说得对,或许这是个机会。本宫倒有些好奇,荣华宫究竟能翻出多大的浪花?本宫那位好皇妹,向来擅长招惹祸患...由她闹一阵吧。如今西州已经入局,我等也不必事事争先。”
谢景之兀自闭目养神,手中却把玩着一黑一白两颗琉璃棋子。
金嬷嬷闻言叹息道:“老奴上了年纪。许多事,不如殿下看得长远。”
“叶染衣...”谢景之垂眸,低声问道,“您说叶家之于荣华宫,比起江家之于本宫,孰重孰轻?”
金嬷嬷顿了半晌,躬身道:“老奴斗胆...江家本就是贵妃娘娘与殿下的母族,夜来小姐与月溶小姐花开并蒂,一个玉骨冰姿,事事过人,一个桃羞杏让,才貌双绝,真真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美人。倘若殿下尚有疑,不妨效先贤圣明,也可成皇英之美,享齐人之福...”
“......”谢景之沉默良久,点头道,“本宫明白了。”
金嬷嬷眉开眼笑道:“想来娘娘一定会很高兴。”
谢景之撑着下巴,忽然问道:“这是您的意思,还是母妃的意思?”
金嬷嬷浑身一颤,连忙跪地:“殿下恕罪。是老奴多嘴了。前日里江家也曾派人探望贵妃娘娘,如今朝中情势不甚明朗,又是多事之秋,娘娘也想殿下早作决断,于江家而言,亦是一颗定心丸。”
谢景之眯了眯眼,不禁打量起这个饱经风霜的奴仆,她虽弓腰伏地,却不卑不亢,这番说辞显然是早有准备。
看来是江家的那群老狐狸们坐不住了,江家,果真如传闻所说,如蛆附骨,如影随形。即便没什么本事,可朝中偏偏有不少官员与其有着千丝万缕的裙带关系。充当蛛网之丝线,也定然会为丝线的另一边所累。母妃定然也是看上了这层隐秘牵连,也看出江家的摇摆不定,这才明着暗着来充当说客。
江家...不可说不令人生厌啊......
谢景之忽然想起上次与那紫衣女子把酒畅饮之时,对方的豪言壮语。
——“三年,给我三年,我定会让江家那群老狐狸心悦诚服。”
以及对方的恳求。
——“唯独小妹,我希望她能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机会。”
......
谢景之感到一丝寒凉,蓦然将手拢回袖中,袖间正是那精致华美的雕花暖炉。
“本宫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金嬷嬷闻言告退。
谢景之看着对方离去的身影,思绪遥遥。
长风戚戚,无星无月。
桃花黄尚且温热,只是饮酒之人却没了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