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乐文小说!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乐文小说 > 其他类型 > 青山白云传 > 第5章 桃花黄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呵...每次你这么说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一定是打心底里不认同我的说法,却偏偏不愿明说。”谢景之笑了笑,旋即反问道,“嗔刃,那么对你而言,什么是值得羡慕的事?”

等了良久,见对方不答,谢景之重新点上烛台,又慢悠悠地添酒入壶,架在那暖炉上炙烤,烛火跟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曳。

眼前这个分明身为永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的太子殿下,此时却显得如此孤寂。

不觉间酒香四溢,是上好的桃花黄。

夜来沉默良久,忽然说道:

“这次南下,我之所以能活命,都是那对母子的缘故。”

谢景之点头笑道:“那很好。我很感激他们。否则我又要为折损一员大将而惋惜了。”

“可他们死了。又是因我而死。”夜来低声说道,“倘若娘亲还在身边,我,娘亲,小妹,我们兴许会像那对母子一样,在一处山中相依为命,做耕织买卖的营生,日子过得清贫些,却不觉得有多苦。”

“相依为命...不考虑嫁人么?”谢景之有意打趣道。

“呵,也许会吧?”夜来被他这么一打岔,莫名摇头笑了笑,“要说嫁人,恐怕也轮不到我。娘亲向来将我当作男孩生养,小时候家里没有男丁,时常遭人欺负。娘亲总说,若我是男子,定是家中的顶梁柱。后来也是抱着这样的打算,送我去山...呵,不说这个。总之相较于我,或许娘亲更希望小妹寻个好人家。”

末了,夜来却叹道:“...不过说到底,没有经历过的生活,又怎么敢憧憬太多呢?”

谢景之听得认真,随即点头道:“是啊。所以没有如果,你也不必为这种可能的破灭而悲伤。嗔刃,你不是他们,无须考虑他们的生死。就像我会觉得感激,也不是觉得他们因你而死,而是你没有因他们而死。”

“我没有...因他们而死?”夜来喃喃道,“景之,我不觉得这值得庆幸...”

“相比而言,你的存在,才能改变更多不是么?”谢景之微笑道,“嗔刃,我们已经付出良多,难道因为这对母子的死,你便要退缩么?”

“可他们的确死了,死在我面前,就像从前的每一个人......”夜来低下头,那双手细弱纤长,此时正在轻轻颤抖,很难想象,这是一双足以夺人性命的手。可就是这么一双手,却染着许多人的血,“景之,你不知道。他们是为了救我而死,他死的时候,还在与我说冷...当然会冷了,匕首入肉三寸,一定会流许多血吧?再加上寒毒...”

虽未亲眼所见,可那场景的的确确又一次复现在她眼前,就如同午夜梦回之际,血腥,哀呼,寒意,漫无边际的愤怒与悔意......

简直就像...小时候那样......

若非她彼时精疲力竭,怎会让那些恶徒轻易赴死?再杀他们上百次都难解她心头之恨!

“夜来。”谢景之一把攥住她的手掌,沉声喝道,“你已做了你应做的。莫做无谓的设想。”

夜来猛地回神,低头一看,只见谢景之那正钳制着她的手掌已然蔓延出片片霜花。她当即松开手,道了声“恕罪”。

谢景之松了松腕骨,苦笑道:“好在你未尽全力,就权当功过相抵吧。”

夜来不语。十恶司中人都说太子殿下偏私嗔刃,她却只觉如芒在背——她的确高估了自己对毒功的掌控,寒毒总是在不知不觉间,侵蚀着她的身躯与心智。这一次,只是手腕,下一次,又会不会是刀剑相对呢?

只是恶刃向来出鞘无回,若想归鞘,便唯有将其折断。

夜来想了想,终于下定决心,抬首说道:

“景之,自西州归来,我便与你说过。嗔刃之位,你还是要尽早...”

“我记得我早已给过答复。”谢景之毫不客气地将她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打断。

夜来张了张口,却叹道:“你说过,不快的锋刃,宁可不要。景之,你这是在感情用事么?你忘了,是你教我不要感...”

“——我也教过你,不论何时,都要服从命令。”谢景之提起酒壶,淡声说道,“嗔刃,倘若无事,便同我小酌两杯吧?”

——怎么会无事?不过眼前这位主儿,摆明了要揭过此话。

“好。”

夜来暗叹一声,不欲惹他不快,便只得落座。

酒已温好,夜来手掌微动,却令那冒着烟的酒杯顷刻冷却。谢景之看在眼里,却说道:“我已派人去江家寻那寒毒解法,在此之前...”

夜来垂下长睫,只看着杯中倒影,低声说道:“让你费心了。在此之前,我不会有事。”二人皆知,这是个谁也难以保证的承诺。也正是因这句承诺,气氛微微凝滞,彼此不紧不慢地饮着酒,倒是静得有些诡异。

“嗔刃,你该听凌霄说起,就在你自西州折返不久,大宛借故起兵,连破永昭三城。虽是小城,此次战役,算上几城百姓,永昭已折损千人有余。”

“这么多...”

夜来酒杯一顿,方入口的酒却辛辣无比。她单知道大宛起兵,却没想到战事已起...上千人,那便是上千个家庭。她原本以为,自己将那大宛的王子杀死,便足以终结这场阴谋。

谢景之晃了晃玉盏,却面色如常道:

“待冯礼兵至苍河关,这人数...只会更多。”

夜来垂眸不语。即便生命脆弱,战争也从不会偏袒任何一个生命。正因如此,她才会冒死去刺杀大宛王室。

像是看出她所想,谢景之温声笑道:“那时你做得很好。倘若不是你杀了大宛王储,任由我那好妹妹勾结外敌,只会让永昭死去更多百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永昭与大宛的争斗不可避免。如今,我们也只不过是让这场战争提前了一些而已。”

夜来喃喃道:“是么...”

为了避免死去更多人,才不得已牺牲一部分人——这的确是十恶司一贯的“大业”。

只是夜来却笑不出来,因为她忽然想起了那卖羊奶的一家人。倘若他们知道自己是为了刺杀他们的王子而来,恐怕也会拼了命地将自己杀死吧?

归根结底,他们本该无仇无怨,却要因为世代相承的矛盾仇视彼此,厮杀无休。

谢景之从案前拿起那一卷佛经,低声道:“倘若真有什么六道轮回,我这种人,来世该投生到地狱道才是。”

那佛经正是妙法寺引以为宝的法华经,也是他二人之间不成文的习惯——夜半取经,勿忘相见。

“嗯,我们都会下地狱。”夜来不置可否。的确,与其说求个解脱,不如说求那些为她而死之人早日解脱,“——但只要我还在,就一定不会让你比我先下地狱。”

“这算是...感情用事么?”谢景之饮下一杯酒,似是有些微醺。

“感情用事...”夜来蹙了蹙眉,只答道,“我以为十恶司的每个人都会这么想。”

“呵...”谢景之摇了摇头,却转而道,“既然你已决定了这条路,又何必在乎罪业多少呢?嗔刃,你会记得自己杀过多少人,他们又都是谁么?”

“...你不能喝了。”夜来摇头道,“明日还要上朝,你该早些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