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与莫三思一时不语。
叶染衣见两人沉默,便添了把火:“二位明鉴,万寿宫为患武林,这是其一。如今更糟糕的恐怕是,那天雪山上的无心教也要来横插一脚,从中作梗。”
“无心教?”夜来皱了皱眉,“此话又是从何说起?”
叶染衣点头沉声道:“在下前日探查得知,万寿宫将无心教主邀来中州,共商大事。如今却不知他们密谋何事,又到了哪一步。不过无论怎样,想来无心教恶名在外,两位不仅听过,也曾亲历,如若容他们进犯中州,只怕中州武林永无宁日。”
叶染衣不疾不徐,娓娓道来。
“足下的桃花寨素来声势颇旺,夜来姑娘又有听风小筑作依仗。叶某虽身无长物,却能以叶家后人为名,联络叶氏旧部。我叶家虽家道中落,在地方也算有些积蕴,如此合我三方之力,想来定能成一番大事。”
夜来问道:“叶家?谢京华许你认祖归宗了?”对那心狠手辣的荣华公主,夜来一向不愿客气。这倒是剑客随主,即便是谢景之,也对自己这同父异母的皇妹多有不喜。
叶染衣也不恼怒,拱手说道:
“此事无关殿下,是叶某擅自做主。”
“喂,叶染衣!你要背叛殿下么?!”慕灵犀这会儿倒是不怕死了。
“慕姑娘,还请慎言。此事与殿下无关。”叶染衣漠然回道。
慕灵犀也不畏惧,继续喊道:
“你背叛殿下,可别带上我和我哥,我们可是还想活几……哎哟,你轻点儿!”
她话说了一半,突然痛呼一声。原来是夜来在旁边拽了拽绳子,将她手腕脚腕勒得更紧了些。
“慕姑娘,此处风大,仔细你的舌头。”夜来挑眉说道。她倒是不愿帮这叶染衣说话,只是这慕灵犀有些聒噪,不如吓唬吓唬她,也好谈事。
慕灵犀不知怎的,眼见着夜来看了过来,心中突然泛起一阵涟漪。分明都是女人,眼前这人好像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锐气,令她不由畏惧几分。
“哼。不说就不说!”半晌,慕灵犀还真是乖乖闭嘴。
夜来只当对方被自己唬住,于是示意叶染衣继续。
叶染衣点点头:“此番桃花寨之行,公主殿下只知叶某是为困住姑娘而来,却不知这剿灭魔宫的计划。如此,便是叶某的诚意了。”
夜来颔首,叶染衣为了令她信服,竟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自己手中了。若是自己不喜,便可直接以此事相要挟。谢京华生性多疑,如若知晓叶染衣别有用心,不论结果如何,想来这叶染衣不死也要被扒上一层皮。
——倒是诚意十足。可是毕竟对方是叶染衣,夜来不得不多作考虑。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直接去问谢京华呢?”
叶染衣苦笑道:“实不相瞒,殿下派人探查万寿宫,实则是为...”
有了大宛之鉴在前,叶染衣未言明,夜来却已经明了——看来这谢京华还没有死心,竟想与万寿宫合谋,搅浑这潭名为江湖的水。
思及此,她不自觉敲了敲剑柄。
“双溪镇,无缘村的事,你应当也听说了。是你派人...”
叶染衣摇头:“不是。叶某没有这种欺凌老弱妇孺的习惯,也绝不愿与这班人为伍。”
夜来点头了然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宁愿找上桃花寨,不惜将我诓来,也要做成此事。”
既然看不惯,又不愿违抗主命,那就只有令魔宫覆灭。这叶染衣,倒是比她还要果决些。夜来松了口气,看来真的只是魔宫肆虐,那么这仇家便明了了。目的一致,许多事就会变得简单。
末了,她又问道:“你来找我,就不怕得罪了摘星阁那帮老东西么?”
叶染衣笑道:“呵呵...摘星阁的一众长老么?不过是一群半截身子进了棺材的老古董。他们享受荣华富贵太久,早已懒得理会这些江湖事了。现在摘星阁唯一关心的,不过是朝堂党争,攘权夺利之事。只要于荣华宫无害,在下自然尚有余裕。”
话音未落,叶染衣叹道:“正是因为如此,在下才不得不邀请两位筹谋此事。”
夜来沉吟道:“此事牵连甚广,又关系西州势力,我须先去回禀殿下,再行答复。”
叶染衣勾起唇角:“如此甚好。”在他看来,对方没有一口回绝,便是有门。
夜来忽又问道:“倒是阁下,一个荣华宫的参谋,却跑来管这江湖争斗,是为哪般?”
“倘若在下说,是看不过江湖纷争,也不愿纵容这妖宫魔教在武林作乱,姑娘可信?”
夜来当即摇头:“不信。”
叶染衣摊手道:“那便没招了。在下只得说,在下想要整顿叶家旧部,也想借剿灭恶党,为叶氏一族重出江湖造势。这下姑娘可是信了?”
夜来忽而笑道:“好!叶染衣,你这个人,值得结交。”
说罢,她当即斟酒一杯,仰头饮下。
“——这杯酒算我敬你。万寿魔宫,作恶多端,我辈自然除之后快。我等虽不能左右太子殿下的意愿,但是你的邀约,我应下了。他日即便十恶司不肯出手,我夜来却愿意略尽绵薄之力。前提也是...不与十恶司的利益相背。”
“那是自然。”叶染衣自是回敬一杯,算作答复。
末了,两人却转头看向莫三思:
“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莫三思闻言,却摇头直言道:“如今的桃花寨,早就经不起这些风波了。再说,二位来时也看了,我寨中只余些老弱病残,难当大事,今日你二人谈话,莫某人只当没有听过。”
“呵呵,倒是过谦了。”叶染衣笑笑,“叶某听说,桃花寨在此起家,正是因为不满朝中所为,寨主才率了一众镇民,在这深山落草为寇。阁下不愿与朝廷打交道,叶某倒也能理解一二。”
“——只是阁下可不要忘了,秋娘子当初为何要建这桃花寨?”
夜来目光一动,这秋娘子?她道秋娘子已死,没想到也是个有来头的么?
莫三思抚了抚剑鞘,哈哈一笑:
“看来叶统领也打听了不少事。不错,秋娘子的确是为了这世外桃源,才取名桃花寨。不过秋娘子已经成了一缕亡魂,如今的桃花寨之众,无异于那烧杀劫掠的土匪暴民。叶统领所说的初衷,早已随着秋娘子去了。”
夜来闻言,不禁有些惋惜。原来这秋娘子竟是位豪杰之士,有如此胸襟抱负,倒是让人心驰神往。眼看她治下的桃花寨,便足以与西州部落相较,假以时日,兴许能成为一支独特的“异军”。只可惜,这样的领袖却成了一摊枯骨,与其说红颜薄命,倒不如说天妒英杰。
叶染衣顿了顿,也不急于一时:“可叶某却知道,这桃花寨还一直行着些侠义之事,烧杀的是贪官,劫掠的是奸商。秋娘子虽然身故,这意气可还流传,阁下真要如此断绝桃花寨的后路么?”
莫三思一噎,只得说道:“那这魔宫不魔宫的,同老夫也没什么关系。若当真有那么一天,桃花寨无力抵抗,只愿自保。若是叶统领说完了,就请便吧。”
他闭了闭眼睛,就要送客。
夜来见二人没谈成,倒也不在意。在她的计划里,原本就没有桃花寨这一环。她转头向莫三思问道:
“前辈,原来你这匪还是个做好事的好匪?”
莫三思突兀地笑了一声:“小姑娘,你就不要取笑老夫了。打家劫舍老夫是不在行,若是再早几十年,什么杀人越货的买卖,都是做得的。”
言下之意便是,他莫三思横竖不肯承认自己是什么好人。
夜来不置可否,只是点头道:“方才闯寨,不意打伤了一些寨中守卫,前辈莫要介意。若要诊金,帝都听风小筑,尽管报我的名字。”
“嘿,我看还是免了吧!每次一沾上你们这些朝廷的人,就准没好事!”莫三思倒不在意,只摆了摆手,“如今的桃花寨便是匪帮,打就打了,何必纠结?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既然你没下死手,那就让他们练练拳脚也好。”
“什么打就打了...”夜来闻言,不禁啼笑皆非。末了,她又问道:“对了前辈,来时路过洛水镇,金盘镇,却见那里被劫掠一空,不知是何人所为?”
莫三思不明所以道:“那不是已经变成空镇了么?”
夜来皱了皱眉:“空镇?”
莫三思点头:“是也。早些年洛水镇,金盘镇时有匪盗横行,百姓苦不堪言。秋娘子倒是想教训他们,只是这永南一带方圆百里,却是有心无力,索性就与寨民打了商量,将那些百姓接来一并定居。”
夜来莞尔:“难怪。原来是我受了诓骗。”
一旁慕灵犀哼了一声,却颇见得意。
叶染衣在旁忽道:“叶某还听过一个传闻,传说秋娘子乃是阁下发妻,想来她死前尚且为不能灭绝天下不平之事而心存遗恨。阁下竟狠心至此,害死了发妻不说,连亡妻的遗愿都要抛却么?”
发妻?原来那秋娘子竟是莫三思的妻子?夜来也是惊了一瞬。害死...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你说什么?!有种你就再说一遍!!!”
谁知提及此事,却见莫三思骤然暴怒。
也怪叶染衣一时心急,说什么不好,却偏偏绕不开两人这层关系,正触了莫三思的霉头。只见莫三思当即将啼血剑拍于案上,虽说宝剑并未出鞘,却也血气四散,连那桌案都应声裂开。
一道红光裹挟剑风,瞬而袭来。
夜来急退,还不忘揽过慕灵犀的肩膀,幸亏她反应迅捷,这才没有被这余威波及。而叶染衣直接拔出长剑,在面前一挥,足尖点地激退,剑光闪动,遂也挡下面前铮铮血意。
只是苦了几位不省人事的当家,经此一动,皆是从嘴边吐出血来。
夜来喉间一甜,亦是涌起一丝血气,她连忙定了定心神。她本可全身而退,只因方才护着这慕灵犀,倒让自己吃了些苦头,硬生生挨了几道剑气。
莫三思言出无返,剑亦如是,此时啼血剑出鞘,便要与那叶染衣缠斗。此时正是莫三思盛怒之时,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于是叶染衣无法,只得引对方出去。
夜来一看,这两人真打了起来,却也不急着出去观战,竟返回来,闲情逸致地收拾行装。
“喂!你...你不出去看看么?”慕灵犀急忙问道。她倒是想得好,等他们几人都斗起来,她便能寻个法子离开,谁知这夜来竟和她想到一块去了。
“不必,我们走。”夜来摇头一笑。他二人武功皆在自己之上,何必凑上去送死。再者而言,她身上还揣着宝贝,此时应当正好一并顺走脱身才是。
慕灵犀气得直跺脚,却又发觉自己双足被困,于是连脚也跺不得。她又羞又恼,一时间竟有些委屈不已,只得逞口舌之快:“谁跟你是‘我们’啊!”
“对了慕姑娘,你可知玉生烟是什么?”夜来不理她,却忽问道。
“什么玉?什么烟?”慕灵犀一愣。
“没什么。”夜来摇头。看来此子并不晓事,也不过是个饵料罢了。思及此她却旋即暗笑,若说饵料,眼前这两人却如鹬蚌相争,而自己也算不得渔人不是?
夜来本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之人,也不理会慕灵犀挣扎折腾。走出门去,见到二人须臾之间,竟已经过招数百回合,目之所及之处,草木旗杆皆倒在地,狼藉一片。
夜来不禁感叹,这两位皆是高手大家,一位手握夺命嗜血的名剑,一位世代精于剑术钻营。名锋对决,当真是威力极强。
于是她只冲莫三思说了声:“莫前辈,桃花寨当真是个好地方,你我有缘再聚!”
转头又冲叶染衣说了句:“叶少侠,闲话说尽,夜来先行告辞!”
那两人皆要尽全力应对对面的招式,才不至于被对方所伤,此时正是打得难舍难分。这莫三思已然杀红了眼,自是不作回应。而那叶染衣有心想留她与慕灵犀,却无甚余力,颇为无奈,只得寻了个空隙回道:
“夜来姑娘慢走,帝都初雪之日,叶某佳音以待!”
夜来抬头一看,见那叶染衣剑光连连,不退反进。叶家剑法向来重芒而隐锋,剑光到处,杀机已至。而莫三思的啼血剑她是见识过的,且不说啼血剑法如何,单说这啼血剑,便能扰人心智,乱人胆魄,再加上莫三思此时正如笼中凶兽,打起架来,颇有拼命的架势。夜来自问在这啼血剑阵之中,自己绝不能全身而退。可这叶染衣与她年岁相差无几,却能在莫三思的杀招之中分心回自己的话,她心中不免有些敬佩。
虽然两人各自为营,夜来却欣赏此人的高绝剑术。她观剑无数,可唯独从未见过叶家剑法,若不是今日情势所迫,她倒是想驻足观摩一番。
——不过么,眼下还是性命重要。
夜来毫不犹豫,抬步离开。
那叶染衣在她身后,又说了一声:“夜来姑娘,江湖有变,保重!”
夜来也不回头,挥了挥手臂,便与这慕灵犀告辞。
——江湖有变?那此间便回帝都,管它江湖作甚!
不过么...桃花寨,倒是个有趣的地方。夜来在心间暗暗记下。不过自己已带走了足以令此处惹上祸患的“玉生烟”,下次再见,说不准又是兵戈相向了。
朋友...总是处于同一利益的人们,才能被称为朋友。夜来轻笑一声,并未把那杯酒放在心上。
虽说在永昭,举杯邀酒,便是立约。
“叶哥......”
慕灵犀有些担忧地回头,却被生生拽走。
她亦自保不能,遑论担心旁人?如今还不知自家兄长被派到何处, 要是大哥知道自己被捉了,肯定会来救自己的吧?
慕灵犀银牙暗咬,不禁琢磨起脱困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