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的面摊上,行客来往。几张方桌,零零星星坐着歇脚的人。
夜来两人来到桌前坐下。
身后几人正热火朝天地聊着什么,见到两人,纷纷侧目。
因那女子梳着妇人头饰,却披着一件长袍,衣着破烂,又带血污。那男人一脸瘦弱书生相,却没穿外衣。这样明晃晃走进来,很难不让人注目。
夜来抚了抚腰上长剑。
几人皆是欺软怕硬的主儿,见对方示威,倒也不愿生事。于是缩了缩脑袋,暗自啐了一口,又转过去说话。
女子有些怯懦地看了一眼夜来,问道:“大侠,你认识他们吗?”
夜来摇头:“不认识。”
“我看他们惧怕你,还以为是......”
“只不过是怕死罢了。”夜来淡声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妾身随夫家姓慕,名叫灵犀。”女子答道。
“慕灵犀。”夜来点点头,“好名字。”
小二将面端了上来,只有一碗。
“吃吧。”夜来将碗推了过去。
慕灵犀蹙眉:“大侠不吃吗?”
夜来淡然一笑,倒是有几分公子哥的俊逸。只听她面不改色地说道:
“没钱。”
慕灵犀一时语塞,可她身上的值钱东西也早已被抢去,只得说道:
“那不如再与店家要个小碗,我们分食便是。”
“不必。人多眼杂,慕夫人独自享用就好。”夜来意有所指。
慕灵犀脸红了红,倒是也想到了避嫌,便不再多说,低头默默吃了起来。
夜来借着喝茶,垂下长睫,悄悄打量着对面妇人。抛开她满脸脏污不谈,竟是个清水一池秋,芙蓉万朵幽的模样。如此山野之间,还有这等娇颜佳人,倒也是罕见。
只是这妇人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也不知目的为何。
夜来收回目光。
慕灵犀突然抬头问道:“大侠是我的恩人。灵犀还不知恩人是何许人士,怎么称呼?”
“景明。”夜来回道。
“景大侠。”慕灵犀点点头,也不多问。
夜来颔首:“吃吧。吃完继续赶路。”
慕灵犀依言继续低下头,细嚼慢咽地吃着。
夜来心底叹息,她自然是急于回去,可如今越急,越发有事耽搁。
不多时,一个刀客牵马驻足,打量了一番,正欲往里走。
“哎——陆大侠!”
后桌的几人像是认出了他,纷纷拱手,热情地请他来桌上一坐。
陆大侠?没听说过。
夜来也不转头,就静静听着。
那男子也不推辞,就坐了下来。
几人说话愈发声大——
“前日里还听说陆大侠在汀州大有一番作为,如今怎么到永州来了?难不成也是为那件事?”一人同陆大侠攀谈。
“是啊陆大侠,我们原本没当真,将这事抛在脑后了。看到你来,老许我又半信半疑了。”那个自称是老许的人说道。
“嘿,得了吧。你老许是什么人?知道这个,还不去打听一番?我看啊,你就是藏着掖着,不愿我们落了好处!”另一人端起茶,猛灌了一口,将杯子重重落在了桌子上,把手搭在了老许的肩膀上。
“去去去!你个铁王八,说什么呢!我哪知道什么。”老许将那个人的手拂了下去。可他眼神飘忽躲闪,熟悉他的人都能看出他有所隐瞒。
“呵呵呵。”最开始说话的那个人笑着开口说道:“要我万百千看,老王八说什么不打紧,重要的是陆大侠说什么。”
于是众人目光又落在了那个刀客身上。
只见这位陆大侠顺了顺美髯,坐端正了些,才温声说道:“各位怕是误会了。在下来此是拜访故友,可不是为了你们说的什么事。”
众人奉如圭臬,点头称是。
只是难免有人心中不屑,眼下要紧的正是“那件事”,这姓陆的也是虚伪,不肯说也就罢了,还冠冕堂皇地说是拜访朋友。莫不是真的有什么好处?等人走了还是再去好好“敲打”一番这个老许才是。
“陆大侠在汀州可遇上什么趣事,不如和我们说说,也好让我几个长长见识!”
一人抱拳,将话题一转。
陆大侠喝了一口茶,笑道:“呵呵。汀州倒是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美人颇多。”
“美人儿?”那铁王八一听这两字,眼睛都直了,连忙问道:
“都是怎样的美人儿?有没有妙音阁的秋盈盈好看?”
众人嗤笑:“哟,就你这德性,也见过秋姑娘?”
世人皆知,帝都妙音阁有三绝,一曰歌绝,二曰舞绝,三曰琴绝。这秋盈盈便是这三绝之一。传闻秋盈盈生得清秀可人,声如莺啼,绕梁三日,能让鸿雁听闻都哀鸣盘旋。只这秋盈盈规矩颇多,守身持清自不必说,她还曾放言,只在上弦之月待客唱曲。
彼时太子请秋盈盈入宫为柔贵妃献曲,她不从,便派侍卫围住妙音阁,逼她进宫。可秋盈盈却凭栏一笑,竟当众喝下一瓶红椒油,如此便再也无法唱歌。
太子听闻,长叹一声:“不解红颜意,何曾解妙音?”
可笑这妙音阁竟以此为噱头,添油加醋,将原本是翠玉阁的牌匾改成了“妙音阁”,自然,此为后话。
传说这秋盈盈某日梳洗之后,偶然得见月下仙人赐她仙药,第二日便恢复了那绝妙嗓音,此后再无人敢坏她规矩,帝都的文人雅士倾慕秋盈盈清俊之姿,皆以得见秋姑娘一面为荣。
而眼前这铁王八,一身肥膘,满脸生疮,家中打铁,排行老八,本来叫做王铁八,却被大家戏称“铁王八”,自是觉得他没这个资格进妙音阁,一睹秋姑娘芳容。
这铁王八也不恼,兀自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没见过还不能想想了?”
众人见他一副痴态,也不搭理他。只听这陆大侠说道:“倒是不见得有秋姑娘高洁清雅,却别有一番曼妙滋味。”
这陆大侠一说“滋味”,几人顿时浮想联翩,思绪飘飞,皆恨不得立刻去到这汀州享受一番。
夜来闻言,轻笑了一声。
这秋姑娘倒也是个妙人。分明是谢京华借机闹事,派御林军围住妙音阁,世人却将罪名安在了景之头上。彼时听说秋盈盈此举,景之要夜来趁夜去妙音阁探望,本是送药给秋盈盈,夜来却发觉这秋盈盈声音并无异样,再一细问,才知是她做戏给人看。晓得隔日便传出“月仙赐药”的传闻,让自己成就了一段美谈,也未曾拂了皇室的脸面。
真是好一番打算,连夜来都被诓了进去——
谁能想到这秋姑娘如此胆大,竟连当今太子都敢骗呢?
慕灵犀见她一笑,愣了一下,开口说道:“景大侠,你也去过汀州吗?”
夜来收回了思绪,看了看慕灵犀,知道她是误会了,却也不解释,只答道:
“去过。”
“那汀州可是......有趣?”毕竟还是姑娘家,慕灵犀斟酌着用词,有些羞涩。
“我亦不知。”夜来摇了摇头。
彼时去汀州,乃是听闻摘星阁的黑水白山叛逃,潜于汀州,景之有意招揽,于是派她去汀州寻找二人。人倒是不难找,想从京华公主手下把人带回来,却不亚于虎口夺食,少不了一番奔波追逃与血雨腥风。
这等风月之事,她自是无心赏玩。
“哦。”慕灵犀当他清贫,没有去过那等地方,却不好多说,于是只得了然点头。
末了,慕灵犀忽又问道:
“景大侠,你说,世间男子为什么爱去那勾栏瓦肆之地寻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