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全局
“这个李率泰可真行啊,该撤的时候不撤,死到临头了才想到要突围。当初周将军集中兵马攻打府衙和旧三司官署,还腾不出手的时候,他反而是一意孤行,要死守那两座城楼。”
冯澄世看着传到手中的最新军报,摇了摇头,又嘿嘿笑道:“结果,这家伙突围出去一看,外面全是藩主部署的伏兵。最后知道自己撤不出去了,想要自杀,但又迟迟下不去手。”
“对局势屡屡判断失误,关键时候又瞻前顾后,仗打成这样,他不败谁败?”马信也在一旁附和道。他是刚刚才被郑成功急召来的。
“最后还抱着侥幸心理突围,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愿意自杀呢?他不过是害怕落到本藩手里,生不如死罢了!”郑成功很清楚李率泰这样的人怀着的是什么心思,他既然怕死,又怎么会敢死呢?
“李率泰是李永芳的次子,李家的人在清廷中也算一股不小的力量,关系盘根错节,现在咱们既然抓到了活的,本藩得好好利用一番才行。”
“藩主英明,他爹李永芳就是第一个投降鞑子的大明将领,只可惜死了。父债子偿,反正这父子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这笔账,就得他来还。”冯澄世冷声道。
“本藩正有这个打算,但在砍了这狗汉奸的脑袋之前,还得消费消费,让世人都知道做汉奸的下场,还有让那些汉奸们看看,他们的满洲爹关键时候,管不管他们的死活。”郑成功看到军报的时候,心中便已经有了一个完整的惩罚计划,对于这个当代的第一汉奸家族,他可不会心慈手软。
“不过,这些都得先往后推一推,现在最要紧的,还是稳定宁波府和台州府的局势。宁波府城虽然已经在咱们的手中,但观海卫,龙山所,奉化,还有仙居这些州县,都还在清军手上,杭州和温州,也各有一支清军主力,现在远远还没有到万事大吉的时候。”
马信一听,立马就明白了国姓爷为什么会突然把自己召来了,他当即拱手抱拳道:“藩主英明,清廷派遣到温州的赵国祚确实不好对付,而且他一直觊觎李率泰的浙闽总督之位,手上又握有重兵,末将担心他听到宁波城破,李率泰被俘的消息之后,会趁虚北上,袭扰台州府。”
“赵国祚确实不是好对付的,他和李率泰一样,都是入关前,便已经久经战阵,而且不同于李率泰,此人是一个真正的武将。”冯澄世迅速回忆起军情司收集来的情报,果断地给马信这个军中的新星助上了一力。
“赵国祚一开始还只是个牛录额真,奉命在义州屯田。鞑子入关前一年,他伙同当时的护军统领阿尔津等人征讨黑龙江,抓捕壮丁,以弥补之前松锦大战的人力损失,立下了不小的功绩,还被清帝赏赐了貂皮白金。
而后,他又跟随满清的郑亲王济尔哈朗征辽西,攻取了前屯卫,中后所二城。多尔衮便是通过这一系列的行动,试探出了辽西大军已经撤入山海关,进而推断出关内的大乱。
到了清廷入关之后,他叙功升官,然后又跟随满清豫亲王,刽子手多铎征讨江南,攻克扬州,嘉兴,江阴等城池的大战都有他的参与,还都立下了不小的功劳,然后一路升官。
不过,在这之后,他仗倒是不怎么打了,一直到藩主崛起,打得清廷没有办法了,顺治才把他从镶红旗调到了镶白旗,任汉军都统。再然后,就是现在了,加封了一个“平南将军”,领着大军驻守在温州。”
马信听着冯澄世对赵国祚的信息了如指掌,心中十分震惊,他这个原绿营军副将,和赵国祚还是邻居,都没有对方知道的多。此前,王强对他的一切也几乎是了如指掌,那时候马信还不觉得可怕,但现在,看着眼前的这个笑脸人,他忽然觉得背后冷汗直冒。
当然,马信没想到的是,冯澄世并不是想要吓唬他,只不过是想要在郑成功面前秀一秀自己的业务水平而已。明郑的情报搜集和整理校正体系,其实也还没强到对谁都了如指掌的地步,只不过赵国祚就驻守在温州,引起了郑成功的特别关注罢了。
“这么说来,马将军你得快些回台州坐镇,赵国祚虽然无法从海上崩袭,但温州和台州之间毕竟相连,他若是带兵疾行,翻过了北雁荡山和括苍山,和仙居的清军会合,台州府城就危险了。”郑成功说着,又转过身去看了看铺在桌上的地图。
冯澄世和马信也跟着上前,马信知道这对他来说是个难得的机会,原本他就已经在台州府和宁波府城立下了大功,要是再加一个坚守之功,那绝对是此次国姓爷北伐的第一功臣。
只是,国姓爷会给他多少兵,这就是他无法确定的了。而且,他也有些担心,这次被派回了台州,是不是今后就没办法回到国姓爷身边,进入五军体系了?这会不会明着是局势危急,实际上是因为信号弹一事,把自己贬到了台州府。
“末将遵命。只是赵国祚兵强马壮,末将担心自己手下的那点兵马,不是他的对手。到时候,就怕会误了藩主的大事。”
“你放心,本藩已经让驻守在福宁的大军派了一个千总部北上台州,宁波府这里,你带着本部,还有一个司的兵马南下,顺道把奉化城也拿下了,本藩很快就会派人去接收。”
郑成功并没有要卸磨杀驴的意思,马信这样的人才,不用那可是天大的浪费。只不过他现在兵力吃紧,南北都有清军的主力大军,而且都不算好对付,他需要强有力的人稳住局势,马信只是暂时下派了而已。
“台州府的一切事务,从今天开始,全都交由马将军处理,一切等到局势稳定之后,本藩再做新的调遣和部署。”
“末将遵命!”马信当即拱手抱拳道。
而见马信似乎还是有些余虑,郑成功又道:
“马将军,本藩一会便让周全斌选一个参谋跟着伱,你安抚稳定台州府之余,他会给你介绍当前各方的局势。你这次立下的功劳无人能比,之后本藩打算把你调进中军,暂且担任一营营官,这些都是你需要提前了解的。
浙东的局势,江南的局势,甚至是西南的局势,咱们打仗需要从全局出发,自然也必须了解全局的大势。特别是西南孙李那边,他们之间的纷争,已经到了无法调和的地步,咱们的战略部署,也要在此基础上,做出调整,才能做到有备无患。”
“西南的孙李?”马信听了,又喜又惊,一营营官,还是中军的营官,这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虽然在绿营军的时候,他是副将,但这可不一样。
而惊喜之外,听到孙李之间的纷争已经不可调和,他又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毕竟,清廷这边并没有收到相关的消息,反而是李贼回师,孙李和好,即将出山的“噩耗”不断传来。
但经过了冯澄世刚刚的一秀之后,马信对于明郑的军情司,已经产生了畏惧,他甚至觉得国姓爷知道一些违背他认知的军情,也实属正常。如果他觉得这不对,不可能,那一定是他自己的问题。
郑成功点了点头,他虽然在浙东打仗,但西南的情报还是每隔一个月,就会传回到他手里一次。李定国稳定了云南,孙可望占据贵州,已经开始把湘西的兵马回调,而刘文秀则是正在谋划再次北伐。
但是郑成功很清楚,这些都不过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一旦孙可望调集了兵马,孙李必定有一战,李定国和刘文秀或许还不能确信孙可望会不会内战,但必然也已经在准备。
“就是他们。”郑成功说着,随即拿起了桌上了竹枝,故作高深地在地图上,江南所在的地方画了一圈,然后才道:
“西南的局势很复杂,咱们干涉不了,但却能提前在江南做出部署,咱们的时间不多了。本藩这次让你南下回台州的同时,宁波这边也会立即派人安定招抚,浙东必须立刻安定下来。
东西两边是遥相呼应的,无论西南如何了。咱们这边拖住了清军的主力,那边就能活得久一些,而西南活得久了,咱们这边清廷就没法用尽全力。这便是全局,清廷不敢冒险孤注一掷。”
“藩主当初在南澳起兵的时候,随从不过数十人,能从海外孤悬的两岛,走到当前的二省之地,靠的就是洞察全局的眼光,藩主看得比我们任何人都要更远,更多。”冯澄世又开始了回忆往昔,他可就是那几十人之中的一个,还是少数几个如今还活着的。
“末将谨遵藩主教诲,一定把台州府迅速整顿好。”马信当即表忠心道。
“好,马将军,事不宜迟,你立刻下去整顿兵马,调令行辕的参谋部马上就会送去给你。”郑成功说罢,然后又扭头看着冯澄世道:“亨臣,走,和本藩一起去见一见李率泰,看看他现在舍不舍得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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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宁波府城的旧布政使司署衙大院内,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正在值守,每一个进出的人,包括张煌言在内,都需要查验腰牌,并搜查全身,已经有两个工商司派来协助的官员因为手脚不干净,直接在院子里被砍了脑袋。
而这个数百年来,进进出出,同时也清点了无数钱粮的大院里面,此时摆满了大大小小,全都贴满了封条的箱子,里面全都是此战大胜之后,从县库府库里面缴获的金银,还有清廷宁波府各级官吏家中查抄来的脏产。
宁波府在此时可是富甲天下的贸易重镇,膏腴之地,杭州是明郑从江南走私的通道,宁波自然也从中分了一杯羹,而那些清廷官员们,绿营军将领们,大部分都得了不少好处。正所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否则,事情可不会那么好办!
张煌言两眼充满了血丝,一对黑眼圈更是明显得不行,他看着眼前成色不一的银子,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因为人手不足,他也亲自参与了鉴别和称量,此时早已经没了一开始的喜悦。钱太多了,有时候也不是一件好事。
此前军队都只是暂时控制了那些府库和官员的府邸,没有进去查抄,虽然已经来了三天,但张煌言是从昨天才开始抽出空来,组织起人手进行清点工作的。
而一天一夜下来,他们几十人把各类缴获完成了简单分类之后,也不过是清点了三十多万两白银,他估计剩下的那些,还有至少六十万两,好在黄金不算多,已经清点完了。但剩下的那些珠宝,还要进一步分类,这是个苦活。
但是一想到宁波已经收复,他离家十年,终于回来了。张煌言心中便又是一阵激动,正是这股劲,支撑了他两天两夜没合眼。他知道,还有很多人,也等着要回家呢!
眼前的这些银子,还有另外几个大仓库里面堆积如山的粮草,军备,以及清廷官员,将领们的家产,恐怕已经足够打造一支上万兵马的强军了。
现在明郑的财政非常吃紧,他是很清楚的,海贸的收入已经不足以覆盖扩军所需,各地的税负也已经提高到了不能轻易超过的阈值,但是要想增大北伐江南,克复南京的胜算,明郑的兵力还得扩一倍,还需要更多的钱。
张煌言虽然只负责浙东,但是全局也是他时时刻刻在思考的问题。甚至不只是财政的事情,军事上的行动,他也一直十分关心,只不过因为官职问题,没办法了解太多。
又核对完了一笔新账之后,张煌言的手已经微微发抖,好像心口还有点发虚,他轻轻抚了抚,又深吸了一口气,刚刚想去躺一躺,张泰兴忽然拿着一沓填好的账目从外面进来,要和他上报缴获的棉布和绸缎。
张煌言微微叹了口气,抓起一旁的茶杯,咕噜几口喝完里面已经冰凉的茶水之后,又听起了这个下属的汇报。现在人手太紧张,就是宣传司的众人,也都被抓来算帐清点缴获和脏产了。
“大人,棉布和绸缎已经点了个大概,加起来足足值三十五万两银子,不过参谋部那边刚刚传来命令,棉布咱们直接转给工坊,用来给大军造棉甲和冬衣,绸缎则是咱们自己处置,不过最好还是卖给四老爷,他那里价格高一些。”
张煌言一面翻看张泰兴交给他的账目,一面点头,这些棉布和绸缎清点起来也不简单,不过因为数量不算多,而且不好藏,可以临时征用一些原本店里的人协助,所以进展要快很多。
张泰兴看张煌言在看账目,没有问题问他,紧接着又道:“那些珠宝咱们宣传司的人也认不全,不敢随便乱动,大人你看是不是换一下,工商司那些人去点,我们宣传司的人去看粮草和其他物资。”
“嗯。”张煌言快速翻看了一下,张泰兴办事,他是放心的,所以只是看了其中关键的几个数字,并没有逐条严查。这些事情可以稍后再交给其他人去做。
“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武库的军备,那是军队在负责,他们人多,那些枪炮基本上已经点完了,听说单单是大炮,都缴获了几十门,只是质量差了些,特别是那些火枪,不堪一用。”
“城中大多是绿营军,他们的装备和咱们大军的,自然不能相比,那些刀枪棍棒,还有火绳枪,甚至是三眼铳,都不合用,就是火药,配方不对,也只能是给咱们造造雷弹,不能给火枪火炮用。”张泰兴的宣传司和军队的关系更加密切,他在这方面的消息要比张煌言灵通得多。
“不过,那几千副铠甲,还是有用的,很多尸体上拔下来的锁子甲,工匠修补过后,也能继续用。李率泰原本应该是打算守住宁波府城几个月,甚至是一年的,几个仓库里面的硝磺,铁料堆积如山,正好给咱们的工匠打造兵甲用。”
张煌言听罢,心中一阵盘算,几个仓库堆积如山,那恐怕得有十几万斤,甚至更多,特别是铁料,本来就笨重。看来还可以在宁波府城里面办几个工坊,就地生产大军所需的军备弹药。
想到这里,张煌言忽然觉得堵在心中的那口气都松了,这些也都是银子,都是可以用来打鞑子的,果然有钱有粮,什么问题都不算问题。
正想着这些,外面忽然有人进来通报:“大人,外面有个孙员外求见,说是您的表哥。”
“我的表哥?”张煌言眉头一皱,他的几个远亲表哥,两天前都已经见过了啊,另外一个早就死了,他哪里还有表哥?
“大人,恐怕这又是您素不相识的亲戚呢!”张泰兴嘿嘿笑道,这几天他也多了好几个自己不认识的老熟人,还有张名振的所谓好友亲戚,全都是排着队来认亲的。
“哈哈哈。”张煌言听了,忽然大笑着起身,这恐怕又是他不认识,但对方却认识他,还和他很熟的亲戚。“走,出去看看!”
没一会,张煌言和张泰兴便来到了官署外,看到一个衣着富贵的商贾,两人十分熟练,满脸笑容地迎了上去。那人看到两个气宇轩昂的官员出来,也激动万分,立马上前鞠了一躬道:“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