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跨越式发展需要集体智慧
郑成功确定了进攻福清的作战计划之后,张名振和陈六御也已经准备就绪,开始从舟山,崇明两地对杭州,绍兴,宁波,靖江,镇江等州府展开袭扰。
舟山方向是陈六御指挥的佯攻,目标是牵制住浙北诸府的清廷守军,同时陈六御还将抽调兵马北上支援,因为崇明和太湖的联合行动才是这次春季攻势的关键,而他麾下的舟山镇则是长江水师三镇中,实力最为强悍的。
有了之前几次失败的经验之后,张名振和钱达都有信心这一次可以取得丰硕的战果,他们打算在镇江和苏州之间再来一次“声东击西”。舟山的佯攻看似是为了掩护镇江的行动,但镇江的行动其实也是佯攻,为的是掩护太湖对苏州的攻势,陈六御抽调来的兵马,将参与到此战之中。
张名振和陈六御在正月二十四号那天中午,便已经接到了郑成功从泉州府城发来的进攻命令,不过那时候郑成功还没有明确具体的作战时间,只是让他们在一二月交接的那段时间就要闹出足够大的动静,拖住江南的清军。
而一直等到了二十八号晚间,舟山方向的行动已经开始了两日之后,他们才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明郑大军将在二月初三开始进攻福清。福清虽然比不上泉州,福州这样的大城,但同样不好攻,需要诸多准备,所以参谋部最终给出的作战方案是在二月初三午时开始进军。
按照最终的作战方案,在当日天黑之前,中军三营便要抵达荻芦溪南岸,然后在河边平地扎营和架设浮桥。在第二日天黑之前,各部兵马将抵达福清城城下,并在福清南面平野上扎营,同时郑成功将会派出兵马控制北面的两个山口,断绝福清和福州方向的联系。
这一次调派的兵马除了中军的三个主力营之外,还有泉兴两地的投降绿营军充当的辅兵,有三千多人马。除此之外,还有当地征调的一千多民夫。这一方面是因为郑成功要树立郑军军威,借此吸收一部分兵源,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福清四面环山,火炮等辎重需要大量辅兵和牛马运载。
“泉兴之战”打得十分顺利,明郑依靠郑家在福建的多年经营,成功策反了三部绿营军,并利用他们作为内应,迅速歼灭了二府的清军主力,这是大战得以迅速结束的关键。但陈泰也不是傻子,同一招用多了之后,他自然也有了应对的法子。
如今的福清城便是没有内应,只有强敌。不过,郑成功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泉兴之战”他的兵马损耗不大,如今依旧可以立即展开新的行动。他也不指望一直都能巧胜,打仗终究还是要看实力的,他如今有这个打硬仗的实力。
而且,西南方向也并非全是坏消息,李定国的存在使得郑成功的后方如今非常安稳,这也更加坚定了他在福清打一场硬仗的决心。
且说,孙可望和李定国交恶对明郑的影响短期来看原本就不大,甚至还产生了一些意想不到的益处。郑成功在领兵出征福州之前,便收到了周全斌发来的军报,原本尚可喜,耿继茂还一直保持着对曾城和南海卫的侦察,但随着李定国战略重心东移,广州城的清军再一次把重心放回了西面。
这也就意味郑成功在之后至少一年时间内,都不用担心惠州有失。李定国如今的实力比原本历史上更强,而广东清军的实力却是已经被大大削弱,说不定尚可喜这一次就赢不了李定国了。
但孙李两人的关系目前还是和原本历史上一样,孙可望看不得李定国实力增强,而他虽然坐拥数万战力强悍的殿前军,完全可以和八旗主力大战一场,可瞻前顾后的性格使得他并没有办法在湖广取得进一步的战果。这些正是郑成功最为担心的地方。
毕竟,这个时候,或许谁也想不到这两兄弟最终会公然反目,大打出手,孙可望最终甚至还投清了。便是李定国和孙可望自己,恐怕也绝对不会想到有那么一天。
郑成功并不觉得因为自己的到来,这一局面可以被改变,他如今的实力还没有那么强,西南的局势他也很难影响得到。而且,无论是李定国,还是孙可望,或许都不把他放在眼里,而是觉得自己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因此,郑成功必须根据自己提前预知到的这些可能,先一步做出预案,并确保自己能在这些意外发生的时候,占据一定的优势,不至于和原本历史上一样,落得只能最后一搏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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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三午时二刻,明郑大军从兴化府城出发,开始进行攻打福清的行动。兴化府城通往福清城的官道上充斥着轰隆隆的脚步声和马蹄声。
明郑大军的哨骑在骁骑营的支援下,一直十分强悍,福清城内的清军兵马甚至不敢出城超过一里,否则便会遭到郑军哨骑的袭击,他们胯下的战马相当一部分还都是泉兴大战中的缴获,全都是其中最为优质的战马。
赫文兴麾下的骁骑营在抵达兴化府之后,便立刻派出了一个局协助哨骑的行动,使得沿途的道路并没有被清军破坏,这是大军能迅速走完这一百多里路的关键。而他此时正骑在自己的坐骑之上,领着一个千总部作为大军的前锋。
立马官道左侧,看着手中的地图,赫文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们的行军路线并不复杂,就是过了荻芦溪之后,一路沿着山海之间的官道北上,那里的地形相对平坦一些,不过山丘和海岸之间十分狭窄,一旦被埋伏,首尾很难相顾,一直到龙高半岛的西面海峡处,平野才开始变得开阔。
当然了,经过那么长时间的清理,赫文兴并不觉得清军还有伏兵藏得住,但那里的地形确实阻碍了行军,大军经过这一路段的时候,速度免不得要慢下来。但好在过了荻芦溪之后,中途再没有大河,省去了搭建浮桥的麻烦。
放下了手中的地图之后,赫文兴又看了一眼东北方向,茂密的树木背景下,正有几个哨骑朝着他奔来。清军在福清只有一千多兵马,而郑军包括辅兵在内,兵力超过一万,他并不担心有什么意外发生,不过该小心的时候还是得小心。
作为前锋的骁骑营第二千总部很快通过,往后是万礼麾下的虎卫营,他们也同样骑着马,不过都是些杂马,行动的并不快,那些骑着马的战兵正在唱着激昂的军歌。
“风云起,山河动,二岛建军声势雄,保家卫国矢精忠。金戈铁马,百战沙场,驱除鞑虏作先锋......”
歌声回荡在通往福清的官道上空,虎卫营之后,是推着独轮车,驾驭着牛车马车的民夫和辅兵,他们正在为战兵背负铁甲,弹药,行军的粮食和安营的器械,后面压阵的则是郑成功所在的亲军营。至于大军攻城所需的火炮和粮食等辎重则是由水师运抵龙高西侧的港口,大军从那里开始接手。
王大雄就在亲军营的队列之中,他看着国姓爷的大纛在面前迎风飞舞,心中不由得激动万分。孙兴依旧跟在他的旗队之后。因为战事紧急,郭廷虽然已经给他请了功,但是最终的委任还没下来,他现在还是一个旗总。
听着熟悉而又单调的行军鼓点,王大雄嘴里哼着军歌,心中十分轻松,他作为旗总,在大军出发之前,便听上一级的百总宣读了下发各局的作战简报,知道福清城内的鞑子只有三百多个,丝毫没有一点心里压力。
这是郑军在军制改革,推行“军官扫盲夜班”之后,新设的规定,除了机密的行动计划之外,军中百总一级的军官要对全局有基本的认识,包括敌我的基本兵力,作战地的地形,行军途中要注意的危险地带,还有周边可能的援军。
而这么做的目的自然是提高下级军官的战术水平,培养战略思想,以免出现指挥不畅就全军溃败的局面。恐惧往往是来源于未知,而发挥基层军官的主观能动性,是解决这一问题的关键。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指挥系统出现了混乱,否则自上而下的军令依旧压倒一切。
王大雄经过几个月的努力,已经认得了三百多个字。但这还远远不够,他听郭廷说过,等他当上了百总之后,就能上“军官班”学打仗。今后如果还想往上升,在“军官班”里的成绩也是关键,而不仅仅是看战场上立了多大的功。
但是,王大雄在学习这块并没有太大天赋,孙兴都比他学得快,这让他心中隐隐有些担心自己能不能比得过其他人。毕竟,如果当上了把总,他就能直接让军务司给他安排媳妇了,这也是军中为了解决中高级军官生活问题提供的福利。
李安勇那家伙当初说得好好的,什么自己找媳妇之后,也帮他找个媳妇,但前两天几兄弟见面的时候,那家伙的反应很明显就是完全忘记了这回事。至于曹宏锡,远在惠州,他估计这次之后不会再回去了,心中也没抱什么指望。
“奶奶滴,这年头当兵都要读书认字了,什么世道啊!”王大雄一面踏步往前走,一面在心中抱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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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藩主,福清方向的哨骑传来军情,城中的清军未见动静,也没有哨骑派往南边。福州方向同样如此,陈泰没有任何要派出援兵的迹象,一切都在咱们的计划之内。”甘辉的声音在郑成功身侧响起。
郑成功点了点头:“本藩提前派出了那么多哨骑拦截堵杀,陈泰根本弄不清楚咱们真正的实力,而他当前手下不过几千兵马,福州城内的八旗甲兵估计不到三千,自然知道打不过咱们,福清城实际上已经被他放弃了,那里的守军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等咱们一战而下福清之后,北京的八旗主力不到,陈泰恐怕更不敢主动进攻了。”甘辉对己方大军的实力非常自信,他甚至觉得只要架上火炮轰两三日,然后再用棺材装着火药炸水洞,五日之内必能攻下福清。而巷战更是鸳鸯阵的优势,也是明郑士兵的常规训练项目之一。
“但咱们也没有余力再继续往北攻了。”郑成功提醒道:“现在除了中军,其余四军的实力还未恢复,那些新兵全部完成训练,达到正式入伍的标准,恐怕还需要半年时间。而且,老是在校场上训练终究不是一回事,在和鞑子的主力决战之前,还是得让他们先见见血,真真正正打一仗。”
“漳北,汀州,延平这些地方的清廷守军不多,正好用来给咱们练兵。那些地方虽然都是些绿营军在守,战斗力不强,但战时行军,扎营,攻城,巷战这些基本的项目还是可以实战一遍的,各级军官也能切切实实推演和验证一遍自己对战场局势的分析,从而提升临阵反应力。”
甘辉多次听郑成功提到过这个想法,也早已经认真思考过可行性,这是多次军议训练出来的思维反应。凡事不能盲从,就算看似合情合理的事情,也同样如此。在多次重复训练之后,甘辉已经形成了自己的一套分析方式,并在这个研究的过程中积累了大量的军事知识。
“没错,咱们只要控制了沿海的州府,清军不可能还死守内陆。本藩之所以先兴复泉兴,便是存着这份考虑。很多事情的先后顺序是十分重要的,做对了,就是事半功倍,做错了,就是事倍功半。”郑成功点了点头,赞许道。
他对甘辉的欣赏不亚于刘国轩,这两人在他的眼里都是天生的军人。同时,也都是那种靠着实践,摸爬滚打起来的。甘辉在原本历史上没有那么多指导,靠着自己领悟,最终也能独领一军,负责一方,足见当时郑成功对他的信任和重视。
“就是内陆的那些州府都分布在山间河谷之中,难以训练大军在平野之中大兵团作战的实力。而这正是咱们最缺的,将来兴复福州,看起来是一场攻城战,但最关键的,还是围点打援,和清廷主力在城外平野的大战才是最重要的,可惜这没法在实战中演练。”甘辉又接着说道。
“你能想到这一点,说明是下了很大功夫了。”郑成功就如同后世的老师在表扬学生一样,一面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一面赞赏道:
“但很多时候,咱们是没有办法提前演练的,这也是咱们的劣势——百战老兵还不够多,所以能让他们提前感受战场,便已经足够了。剩下的,还是要靠训练场上的苦练。不过,甘提督你这么一说,本藩倒是想到了一招,提升训练水平的一招。”
“提升训练水平的一招?”甘辉语气有些疑惑地重复道,一时没想到会是什么样的招数。
“本藩准备此战之后,组建一支‘鞑子军’,一个千总部就行,全部都用老兵,装扮成鞑子的样子,用鞑子的战法和咱们的新兵打,这样一些训练场上发现不了的问题,便能通过这样的对抗演练发现。”郑成功其实一早就有弄出一支“蓝队”的想法,但因为种种原因,就给耽搁了。
“可若是将士们放不开手脚,不能真刀真枪干的话,末将担心这效果......”甘辉不愧是领兵经验丰富的将领,一下子抓住了关键。但他对郑成功十分信任,再加上两人的身份差别,也不敢直接否定对方。只是他咋一听,就觉得这个想法有些不可靠。甚至,他还担心这会对新兵们存在误导。
“真刀真枪干必然是不能的,但他们若是放不开手脚,本藩自然有办法让他们放开。军中之人都是重廉耻的,只要有先后排序和对应的赏罚,自然就有了胆气。他们自己是最了解自己的,不仅仅是优点,还有缺点也一样。所以对抗演练的关键就在于扮成鞑子的一方,够不够逼真。”
郑成功说着,嘴角泛起一阵微笑。这个红蓝对抗只要做得足够真实,模拟到位,效果是不会差的,最终无论是攻击一方,还是防守一方,都能取得进步。这可以作为大军提升演练水平,甚至是考核训练成果的一环。
甘辉听了,一时也无法做出判断,但既然国姓爷觉得可行,他也选择了相信。毕竟,无论是“战兵新方阵”的设计和训练,还是“参谋部制度”,又或者是即将推行的“骑兵方阵”训练方案,甘辉都极为佩服,他甚至隐隐感觉到了这些都会在未来军事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作为一个被郑成功用他那半吊子的近现代军事知识熏陶了一年多的人,甘辉的见识和眼光早已经远胜当初。他此时甚至已经通过举一反三,隐隐察觉到军事制度演变背后的那些推动因素正发生在当下,只是因为不成体系的学习,没有一个完整的理论指导,还是一种朦朦胧胧的状态。
当然,这不仅仅是甘辉一个人的感觉,黄廷,王秀奇这两个一直以来都有许多机会跟在郑成功身边的老将,也有这样的感觉。参谋部的那几人每日都是头脑风暴和战例分析,就更不用说了。但郑成功在这方面的积累本身也十分有限,他想要推动明郑军事的跨越式发展,就必须要发挥集体的智慧。
很快,前方又奔来了两个背上插着旗帜的中军哨骑,甘辉接过他们递来的军报之后,在郑成功的示意下直接打开看了起来,然后对着郑成功道:“藩主,我军在荻芦溪北岸的山岭中击杀了两个鞑子塘马,其他的一切如常。”
郑成功听罢,点了点头,道:“好,传本藩军令,前方哨骑继续保持警戒,严防清军的任何侦探行动。若是再遇到清军哨骑,尽量抓活的,从他们嘴里撬出一些福清城的最新情报来。”
“是!”甘辉得令,迅速朝着中军的两个哨骑下达了更加详细的命令,那两人重复一遍,确认无误之后,随即策马飞出,往北面奔驰而去。
不过,等到那两个中军哨骑跑出了一段距离之后,甘辉策马跟在郑成功的身旁,多次抬头张嘴,似乎是有什么想问的,但又十分犹豫,最终都没有问出来。
郑成功很快就察觉到了这一点,他脑中稍稍一想,便差不多猜到了甘辉心里在被什么困恼,随即又放缓了胯下之马的行进速度,扭头看向了一个没注意,便已经快要超过他的甘辉。
甘辉刚刚一直在做心理斗争,注意力并没有集中在其他方面,此时突生变故,赶忙勒住了胯下之马,然后颇有些慌张地转向了郑成功,拱手抱拳问道:“藩主,这是?”
郑成功看他的样子,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甘辉和洪旭私下关系极好,但如今一个是中军提督,一个是民政总制,自然不好在公事上牵扯过多。而甘辉想问的问题,则过于敏感了。
要知道,这个郑军中的第一猛将,心思可细着呢!更明白什么是不能违反的潜规矩,什么是不能触碰的界限,以及郑成功最忌讳的事情。否则,以他的在明郑中的地位,根本不需要那么犹犹豫豫。
“黄为公本藩是给了他一点暂时的权力,但那是为了查鞑子。若是查不出鞑子,本藩自然不会再用他,若是他能凭空变出鞑子来,本藩答应,亨臣恐怕也不能答应吧!”郑成功并没有让甘辉开口,而是直接说了这么一段没头没尾的话,但他相信甘辉听得懂。
果然,甘辉听了之后,脸上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换上了喜色。洪旭对他是有恩的,而国姓爷前几日很隆重的下发了提拔黄为公的命令,他自然也听到了一些风声。有人要参洪伯爷,甘辉当然看不惯。
“末将明白了,黄大人这是抓鞑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