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威在恩前
郑成功留下从长泰城中带兵来援的黄廷领兵驻守同安之后,又调来了出使安龙,回到了漳州府后,暂时在卢若腾手下当差的张煌言,由他来主持长泰,高浦所,同安三城城内百姓的安置。
清军围城期间对周边的破坏达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三城的生产恢复都需要巨大的钱粮和人丁支持。不过,由于清军的破坏,大量百姓被屠杀,当地原有的社会结构也几乎不复存在,郑成功打算将幸存下来的百姓重新编户,直接将他们纳入到附属于明郑官府的屯堡体系中。
张煌言这个时候已经展现出了他的才干,无论是和王忠孝一起,代表明郑前往西南觐见永历,联络李定国,还是这数月来在卢若腾手下处理钱粮调度,都表现不凡。这样的人,有见识有履历,又能领兵打仗,稍微培养,便是大才。
所以,张煌言虽然一心想要回到张名振的身边,投入崇明-舟山的抗清事业中,但郑成功又怎么可能会把人放走?若是让他重新回到张名振的身边做事,那削弱分化鲁王一系的兵马,完成内部统一的计划,便难以实施了。
而且,相比起崇明-舟山,郑成功更希望将张煌言派往潮州,那里的地方关系依旧十分复杂,郑成功不仅需要郝尚久这个黑手套以雷霆手段扫清地方治理的障碍,还需要一个原本并非明郑体系里的人安抚乡绅地方,张煌言便是他看中的人选。
地方治理,军队建设,还有钱粮工坊的运转,海贸的发展,各部门都会在潮州,惠州,漳州有交集,而且必然都是郑成功的心腹,若是张煌言处理不妥当,他派人处理起来也会容易一些。
“玄着,来,坐下说话。”同安城的县衙内,郑成功在这里单独接见了从漳州府城匆匆赶来上任的张煌言,“去了西南一趟,感觉如何?有没有见到孙可望和他的殿前军?”
张煌言面对郑成功,倒也不拘谨,从容坐下之后,脑中回忆了一下之后便道:
“秦王倒是没见到,原本下官和王大人都打算去贵阳请示秦王的,但那时候秦王早已经领兵东征。而贵州各地保甲森严,去哪里都需要路引,否则就会被地方乡勇当作奸细抓起来,下官和王大人也是费了许多周折,最后在当地留守官员的帮助下,才得以顺利去到安龙府。”
郑成功早已经在之前的汇报中知道了两人没能见到永历皇帝的事情,那个时候孙可望的威望还相当之高,在西南几乎令行禁止,安龙府又是他的心腹驻守,里面的官员能往外派出密使联络李定国便是不错了,在孙可望的严令下自然不敢放几个大活人进去。
“清廷用谍可是高手,如果保甲不严,地方控制不当,又如何防得住啊!而且,若非如此,地方的钱粮可不好收上来,西南素来穷困,能以如此荒蛮之地养出十几万大军,孙可望自然有常人所不能相比之处。”
“国姓所言极是,下官那时也是处处留意。每次进城或者入住官道驿站的时候,便多方打听询问,确实发现了其中的一些妙处。而这最妙的,便是那营庄和有偿徭役。”
“营庄和有偿徭役?此话怎讲?”郑成功假装不知,一脸好奇道。他把话题引到这个方向,便是为了接下来要说的事情。
张煌言看着郑成功好奇的神情,想了想又继续说道:
“按理说,云南,贵州两省都不富裕,两地早前些年更是都遭受了土司之乱,百姓流离失所,地方产出大减,其税赋便是和平年景都不足江南一大县,如今更不用说了。可居然真的养出十几万大军,使得秦王,西宁王和抚南王,都成为了抗清的强援。这说明西南一定掌握了产粮的诀窍。
下官套了许多人的话,最终确定了那个产粮的诀窍便是营庄。不过,那其实也算不上什么稀奇的东西,就是太祖皇帝所设的卫所改良了一番罢了。
但它又不完全一样,其中的田地并非军队耕种,而是百姓耕种,秦王从军中派官员管理,层层监管之下,贪墨十分少,而且整个西南的田地,都已经被秦王收走了,地主所得只占其中一成,所以才有了养军所需的粮食。
而那有偿徭役,便是字面意思了,但大多只是提供粮食,早些年是有银子可领的,但如今战事吃紧,已经没有了。不过,对于百姓而言,提供粮食便已经是仁政了。”
张煌言原本是个举人,但是对兵法也颇有研究,能骑马射箭,个人武艺也不赖,又组织和领导过义军,还在鲁王手下干过,可谓是个全才,博学广记又经历丰富。正是这些经历和学识使得他可以依靠沿途所见和套出来的只言片语,推断出孙可望的大致施政措施。
“可若是按玄着所言,那些地主怎么会愿意只收一成?而且本藩记得,西南的土地,相当一部分也和漳州一样,被寺庙占着吧。其余的大都是沐王府,各地土司大族所有。”郑成功皱眉问道。
“国姓,你忘记孙可望之前是干什么的了吗?”张煌言笑着摇了摇头,“他可是流寇出身,那些乡绅哪里敢说个不字。而且,他也不是要把人逼到死路,只要不反抗,既不抄家,也不杀人,只不过是地租少了些而已。但他们若不配合,流寇杀起人来可不会手软。”
“不过,这倒也是好事,国难当头,正是非常之时,一些非常之策也是不可避免的。”郑成功点头笑道,“若非如此,孙可望又如何养出强军来呢?”
“国姓说的是,若无粮食,便是神仙来了,恐怕也养不出强军来。”张煌言说着,叹了口气道:
“下官六年前在浙东上虞县指挥过义军,又在舟山参与过诸多战事,原本还想不明白为何这些兵马不堪一击,他们明明都和清军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士气人心完全可用。等到了漳州,见识到了国姓麾下各部的训练和粮食供应,又打听到了西南大军的训练和后勤之后,心中的谜团才算是解开了。”
郑成功知道张煌言是个聪明人,但也不可能看几本兵书,就能领悟到练兵的诀窍了。纸上得来终是浅薄的,很多应该可以,没什么不可的事情,终究是只有实践过后,才能真正明白到底可不可行,特别是明末这个空谈盛行的年代。甚至许多天赋不足,或者是领悟力不够的人,依旧还是混混沌沌。
“所以,本藩这些日子也一直都在发愁,咱们要打败清军,还得继续扩军,但仅仅靠潮惠漳三州正常的粮草赋税,是完全不够的。便算是加上郑家每年海贸的利润,也依旧紧张。”
张煌言一听,顿时察觉到了什么,抬眼看向了郑成功,对方虽然好像只是好奇,但谈着谈着,就似乎意有所指了。
郑成功见张煌言不说话,知道对方猜到了什么,又笑了笑,继续道:“本藩其实也一直在想孙可望是如何做到的,以西南三省,养出十几万大军。如今被玄着一点拨,忽然间便都明白了。只是不知道此法在潮惠漳三州可不可行!”
张煌言没想到郑成功会如此直截了当,心中微微有些吃惊,如此一来,那就是与地方乡绅大族为敌了。云贵毕竟是边野之地,乡绅力量不强,可潮惠漳三州府,就大为不同了。
“怎么,玄着以为不可?”郑成功笑了笑,看起来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张煌言的这个反应。
“非也。”张煌言当即否认,他见识过了西南的低粮价之后,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可的,只是担心贸然实施,会引起地方动荡。“下官是觉得,此事需要细细谋划,小心实施。”
“仔细说说。”
“潮惠漳三州之地远比云贵肥沃,而且水利和耕种方法,也比西南完善和优异,每亩耕地的产量更高。若是能将潮惠漳三州的粮田全都如西南那般,收上四成粮,每年恐怕能有超过三百万石,加上海贸所得之利润,养十万强军必定不成问题。”
张煌言从西南回来之后,其实心中便有过这番计算,更是暗自激动了好几日,此时一脸严肃道:
“而且,据下官观察,西宁王在广西,便是无法控制地方田地,才导致的大军粮草不足,进攻乏力。每年各地的税赋征收都有拖欠,而且各处乡绅常年漏税免税,若是无法控制地方,征税便是妄谈。偌大一个广东,往年夏秋两季征收上来的粮食,也不超过百万石。”
郑成功对于张煌言了解这些倒不惊讶,这是个做实事的人,而非那些只会夸夸其谈的腐儒。不过,他对于对方的那一番设想,倒是颇为惊喜的。
“这其实也是本藩在想的。仅仅靠征税,始终还是不够的,而且若是不能控制地方,那征税也不会有什么效果。”郑成功微微皱眉,他知道这其中的难度,如此利益之争,必然要流血的,而且不会只流一次。
“福建多山,土地不足,人口又十分稠密,潮惠虽有平野,但总体亦是如此。而江西,湖广,江南咱们一时又难以兴复,如果不能拿下那些土地,收上足够的粮食,便练不出那么多强军。
如此一来,咱们很难继续扩军和不断征伐。单单是福建,咱们还有八府之地尚未拿下,没有几次大战,清军不会白送给咱们。”
张煌言此时也不由得沉思起来,他本身就是士绅阶级,自然明白士绅在地方的强大之处,同时在心理上,自然也不愿意直接屠戮抢夺。但他也知道孙可望成了,这个法子是有效的,甚至是目前来看,只占据了少数土地的大明,最有希望的办法。
“或许,咱们可以和孙可望一般,在尽量不杀人的情况下,和地方的那些乡绅好好谈谈,并以其他利益相交换,事情总不至于说不妥。而且,若是想要获得各地乡绅的支持,咱们也不能直接抢占,不然将来兴复其他地方,一定会被他们联合起来抵制的。”
郑成功点了点头,他自然也考虑到了这些。潮惠和漳州的地方宗族他不可能全部对立,那样统治的根基就没了,只有先分化不同宗族的联盟,然后将宗族内部关系打散,纳入屯堡体系里面,完成编户齐民,使得官府完全掌握地方资源,这才是最优解。
而且,明郑和孙可望比起来,可以交换的利益更多,他也有比孙可望更多的手段分化地方宗族,特别是普通族人和族长的利益可不一致。但问题是,一开始的谈判并不能按着张煌言说的那么谈。
“玄着你说的没错,本藩确实可以有其他利益和他们交换,既不会逼着他们去死,也不会把所有的土地都占了。甚至他们让出来的那部分土地,也可以给他们二成。但一开始不能那样,若是没有威就先有恩,他们便会得寸进尺了。威必须要在恩前面,后面咱们做事才会顺畅,这是利益之争。”
郑成功看着此时似乎有些紧张不安的张煌言,顿了顿,然后又接着说道:“知道本藩为什么要派你来安置长泰,高浦所和同安三城的百姓吗?”
“下官现在知道了。”张煌言回答道。“国姓是想让下官接下来去主持潮州或者是惠州的屯堡事务,此番既是一个历练,也是一个台阶。”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舒服。”郑成功笑了笑,“不过,玄着伱放心,示威的事情,不必你出手,郝尚久很快就会回潮州了,你到时候负责伸张正义即可。而且必要的时候,也必须管着郝尚久,咱们只杀那些冥顽不灵的,而且本藩会告诫郝尚久,让他尽量不伤普通百姓的。”
“是,下官明白。”张煌言心中虽然稍稍有些抵触,但更多的还是想要施展抱负,为抗清出力。他当然知道国姓爷今日所说的尽量不杀,或许根本做不到,但他只要上任,就有权力阻止滥杀无辜,就如同六年前他在平冈寨屯田拒守抗清,保一方百姓安宁一样。
“此事若是最终能成,得利的不仅是朝廷和军队,更是普通百姓,孙可望能在西南的穷乡僻壤实现百姓安居乐业,粮价平稳,本藩还有海贸之利,在东南自然也能做到。”
最近几天感觉写的有点不对,好像是节奏有些乱了,好多地方似乎太快了,角色之间的交锋都没有表现出来。想了一下原因,一个可能是时间比较紧,没有能够很好的检查删改,只是按照大纲来了。另外一个可能是自己太过担心剧情进展问题,结果适得其反了。
从明天开始调整一下,更新时间调整回晚上十点到十一点,看看能不能好一些。争取写出质量好一些的内容。
另外的话,这周可能有两个活动,一个确定时间了,一个对方公司还在协调,周末太乱了,没能存下足够的稿子,所以之后可能有一天需要请假,到时候会提前和大家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