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缓缓停在先前两人在顺城时住过的酒店前,远远就有人过来等着接待,外面看不见里面,但宋渡能清楚看见外面穿着制服面带笑意等待着的员工。
宋渡转过头看黎望壹好像还在睡觉,心下有些纠结,外面等着的人神色没有丝毫的改变,嘴角的弧度好像精心计算过一般完美无瑕,司机也像是根本不存在一样,给两人留下充分的空间。
好在,黎望壹很快睁开了眼睛,宋渡心里松了口气。
黎望壹坐起身,取下身上的薄毯,看了一眼,然后伸手将薄毯递给她,宋渡接过,手里的薄毯温热,带着他身上的温度。
他长手一伸打开车门,长腿一迈,高大的身子就下了车,动作一气呵成,宋渡拿着薄毯,还未来得及动作,她这边的车门就开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落在她眼前,她顺着望去,正是刚刚下车的黎望壹。
两人这样的角度,宋渡轻易看见他的眼睛,就那样注视着你,眼里只有一个人,好似带着柔意,有种摄人心魂的魔力。
宋渡心下一沉,她的余光扫到黎望壹身后站着的酒店员工,宋渡垂下眼眸,她拿着薄毯,并不去扶黎望壹的手,自己下了车。
吹过一阵微风,宋渡披散的长发随风舞动,划过黎望壹摊开的掌心,只留下痒痒的触感。
面对宋渡的视而不见,黎望壹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他自然地收回手,在酒店员工的带领下和宋渡一起回到顶楼的套房,一路无言。
“明天我们什么时候去见李诚明教授?”
酒店里开了中央空调,温度很合适,房间里温度更高一些,宋渡穿着单衣一点都不冷,她将刚才没来得及放下的薄毯叠好放在沙发上,转头问正在倒水的黎望壹。
其实不能说明天,因为现在已经快凌晨两点了。
本来梨木村离顺城就不算近,即使晚上车少,司机也得开一会儿,更别提黎望壹先前就已经要求过要开稳妥些,所以到酒店都已经快两点了。
“十点出发。”
黎望壹拿着两杯水走过来,很自然地将其中一杯递给了宋渡,宋渡顿了一下伸手接过,入手是一片温热,她心里莫名有些发软。
“谢谢…那明天几点的飞机?”
“下午三点半。”
黎望壹淡淡开口,宋渡抿了一口水,温热的水划过喉咙,滋润了有些干涩的嗓子,她点点头,不再说话。
“早点睡。”
等了片刻,没得到旁的话,黎望壹说完,看了宋渡一眼,放下杯子,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宋渡看着他从容的背影,默默在心底说了声晚安,也关掉灯转身回了自己住的房间,独留一室寂静。
宋渡第二天早上七点便醒了,她这几天睡太多觉了,感觉有记忆以来,这辈子没睡过这么多觉,所以即使现在才睡了堪堪五个小时,她也睡不下去了。
更何况,她心里还念着事呢。
宋渡起床收拾好以后就在房间里待着,坐在窗前柔软的沙发上看最近这几天发表的行业资讯,了解研究前沿动态。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到了八点半,门被敲响,宋渡踱步走过去开门,果然是黎望壹。
今天他终于重新穿上了成套的黑色西服,梳上背头,眼神冷静,面色严肃,终于成了原来那个距离遥远的黎董事长。
宋渡有些恍惚,却很快回过神来。
同黎望壹坐在餐桌前,细嚼慢咽吃着早餐,全程宋渡低头慢慢吃饭,除了开门时说过一句“早上好”,宋渡就没再说过别的话了。
简单吃了点早餐,两人便动身去了李诚明教授家里。
李教授家是个小别院,环境清幽,周围住的也大都是李教授的同事,条件很好,很适合喜静的人居住。
这小别院里如今就李教授自己一个人,孩子们都不在身边,而曾经一起住在这里的人早已不在了,自十年前李霂惟去世以后,本来身体就不好的妻子没熬两年也去了,此后,李教授便是孤家寡人了。
这几年,李教授都是自己一个人住,黎望壹倒是专门给李教授找了个阿姨,专门负责给李教授做饭,因为李教授不喜欢别人去他家,所以阿姨住在黎望壹安排的住处,离这边不远,每顿饭做好了给李教授送过来就行。
李教授的小院里的花花草草还散发着蓬勃的生机,还有几颗漂亮的树,枝繁叶茂,这些都是李教授妻子还在世时亲手种下的,她最喜欢的便是摆弄这些花花草草,曾经还常去帮周围的邻居种植花草呢。
也是因为如此,爱屋及乌,李教授这个从来没摆弄过花草的人,一大把年纪了开始学养殖,废了很大心力才照顾好这些娇贵的花花草草,也总算是留下了爱人的一点影子。
当然,这些事宋渡后来才知晓。
两人赶到的时候,李教授早就翘首以盼了,他昨天收到黎望壹的消息以后就一直在盼着了。
一见到两人,李教授热情地将两人迎了上去,还是同之前一样儒雅随和。
从梨木村拿回来的张安安家的水果,今早也已经让人送过来了。
桌上摆着的正是那些来自梨木村的水果。
黎望壹同李教授去书房详谈,事关李教授的孙子,宋渡不方便出面,便一个人在客厅等着。
李教授家的客厅有些杂乱,堆了很多书,但杂乱的客厅里却专门辟出了一块地方放了一个木制的架子,上面摆满了相框。
宋渡踱步走过去,仔细看架子上竟然一点灰尘都没有,相框的边缘甚至有些发亮,一看就是有人每天精心打理,细细抚摸。
宋渡视线落在一张四个人的合照上,映入眼帘的就是儒雅的老教授和温柔的妻子,两人并肩坐在沙发上,双手交握,眼里都是笑意,这便是相濡以沫了一生的伉俪的真实写照。
李教授的妻子看起来真的温柔极了,端庄优雅,隔着照片都能看出来是一位极有气质的夫人。
而夫妻俩身后站了两个极俊秀的少年,其中一个宋渡已经见过很多次了,正是黎望壹年少时的样子,容貌几乎没有什么大的改变,但骤然见到少年时的他宋渡仍旧有些讶异。
那时的黎望壹穿着白色的短袖衬衫,有些青涩,还没有现在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身形也更清瘦些,更偏向少年的样子,他懒懒站着,唇角微抿,淡漠冷静的双眼里却隐隐透着一丝笑意,满满的少年感,自有少年人的张扬,让人忍不住将视线落在他身上。
宋渡的视线落到照片里的另一个少年,少年端正如松,眉目如画,同样穿着白色衬衣,不同于身侧的黎望壹,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脸上扬起温柔的笑意,眼睛微微眯起,眼里闪着光,笑起来的样子同李教授的妻子简直如出一辙,让人有种如沐春风之感。
这张照片看起来格外温馨,就好像这四人是一家人一般,宋渡已经猜到了这位温润少年的身份,这就是那位她从未谋面过的李霂惟,那个为了救人牺牲了自己年轻生命的少年。
原来,就是这样一个温润的少年,做了那么伟大的事吗?
宋渡不自觉接着看,架子上摆了很多照片,李教授出境的次数不多,黎望壹的照片也就这一张合照,架子上最多的便是李教授的妻子和李霂惟,两人离世后,李教授用这样的方式纪念着他们,日日抚摸他们的照片,好像他们仍旧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只是,过去的那些欢声笑语终究是回不去了。
相框上光滑的痕迹证明了李教授对他们的思念,宋渡抬起头,落入视线的是隔着阳台打开的窗户,她看到了小院里那些生机勃勃的花花草草。
即使已经走了这么久,他们的痕迹仍旧被李教授小心保留着,他就是这样每一日独自一人思念着自己的爱人和亲人。
门被推开的声音响起,一身黑色西服神情严肃的黎望壹推门走了出来,宋渡望过去,却一下子看见书房里李教授的背影,他静静坐着,身子却佝偻了很多,年老颓败之感骤然袭来。
宋渡心里一惊,还未待仔细看,黎望壹已经关上了门,将空间留给了痛苦的李教授。
“走吧,给他点时间消化。”
黎望壹走到宋渡面前,沉声开口,视线却落到宋渡刚才看的那张四人合照上,黎望壹定定站在原地,盯着照片看了好一会儿,眼睛里明明灭灭,不知在想些什么。
宋渡此刻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只能站在他身边,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抬起手轻轻抚了抚黎望壹的胳膊,好像在安慰。
很快,黎望壹移开视线,再说了一遍“走吧”,然后转身出去了。
宋渡跟在他身后,出门前最后一刻,宋渡鬼使神差的回过头,她远远望见照片上仍旧青春的李霂惟,他还是那样温柔笑着,注视着这个曾经温暖的家。
宋渡轻轻关上了门,黎望壹站在门口,神色已经如常,仍旧是那副无懈可击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