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婉心中一震,手心逐渐攥紧。
姨母当年下嫁唐弘,居然是太后让祖父妥协的。
也就是说,刘娴必然见过他二人。
她的下巴必然与他们都不像。
像安奉芝。
这是暴露了么?
正当少女为突如其来的疑问构想答案时。
“都不像。”刘娴柳眉微蹙,细细琢磨,
“倒像姓甄的那老家伙。”
少女心口提着的气,终于放下来一点。
听太后口气,像是与外祖熟络。
刘娴笑着打量少女许久,又问她芳龄几何。
唐婉颔首,“臣女年十七。”
司琴嬷嬷命人递上精致的茶食,太后选了两碟让呈在少女桌前。
“我宫里的东西清淡少甜,倒符合亭儿口味。”刘娴极耐心,像是关注着少女的喜好,
“你尝尝,若是喜欢,以后也时常过来。
省得我平日里孤独无趣。”
据说,太后生皇五子,名唤谢昀璟。
虽比谢昀亭年幼,却品貌非凡,深得拥戴。
当年奉皇命北上巡军时,恰遇关海案,死于乱军中。
而唐婉觉得,此事蹊跷得很。
她更倾向于相信,狗皇帝捏造关海案的同时,设计残害了亲手足,趁机扫清继承大业的障碍。
就算现在他与太后母子相称,假意和谐。
想必背地里,也是有权力利益角逐和交换的。
所以,她暂时觉得,刘娴不是敌人。
少女信手捻了块坚果酥,在水润的唇边尝了一口,脸颊浮上笑容,
“太后这的东西,果然美味。”
刘娴饮了口茶,很是爱少女的乖巧,
“喜欢就好,以后有的是机会吃。”
太后跟唐婉闲聊几句,说些宫里的规矩,和皇上的兴趣喜好。
除了下棋,谢昀亭还有许多闲趣。
少女听来,无非与沉迷酒色一样,都是玩物尚志的恶习。
再后来,又聊到后宫里的那些良人采女。
听太后细说,唐婉才知道,那些女孩很多都没见过皇上。
由于位份低,要几个人同住在一个宫殿里。
其中不乏养尊处优的小姐,入宫后用度降了水准。
除了逢年节,太后额外的赏赐。
还有娘家尊贵显赫,且在家受宠的,会寻些关系为女儿贴给。
其中就有骠骑将军家的女儿辛采女,和永逸伯家的女儿柳良人。
提到辛采女,刘娴像是不大喜欢。
倒是柳良人,听她形容像是个温顺乖巧的。
她们二人在府中时,都是掌上明珠。
入宫后,原同住在咸和宫,因性子极其合不来,扰得她人不安宁,才将她们分开。
刘娴说到这,轻叹着摇摇头,
“亭儿想必是极其看中你的,汐月宫也是离他的乾阳宫最近的。
后宫里女人多,是非就多。
其他人你合得来就理,合不来就算。
别因为不必要的人,影响了你们。”
其实,她以前也想选个聪慧貌美的侄女进来的。
可后来见宫里那些女孩的状况,便放弃了这种想法。
毕竟兄长刘辅仁位极中书令,若女儿来宫里受许多委屈,恐怕伤了他们兄妹和气。
如今挑个现成的,只要好好拉拢,想必也是一样的。
唐婉美目弯下,笑得乖巧可人。
她和谢昀亭之间,本就隔着血海深仇。
无论怎么影响,也不会再坏了。
刘娴说到最后,唤少女到身边,轻拍着她的手背,
“这些年,亭儿身边一直没个中意的人。
过些天你进宫,我就放心些了。”
少女颔首,并不喜欢与人如此亲近,又不能被看出来。
刘娴以为她有心事,又轻声宽慰道,
“当年关海案害你父亲受牵连。
如今他重新回朝,往事必不会再追究,你也不必担忧。”
太后眼尾的笑纹忽然消失,眉间忽带恨意,
“都是逆贼安奉芝的错!
好在他全家已遭到应有的惩罚。
天下又重新太平了。
只是我的璟儿……”
她话未说完,悠悠叹了口气。
少女心口剧痛,眼中杀意浮现,又极力压下。
她是唐婉。
不是安小绮。
也不是安奉芝的女儿。
无论听到任何与关海案有关的事。
她的情绪都不该有一丝起伏。
尤其是在宫中。
刘娴见少女泪光流转,娇喘微微,还以为戳中其内心深处。
拭一下自己眼角的泪,又露出慈祥笑容,
“莫要伤心,一切都过去了。”
少女美目微抬,眼神空灵寂灭。
都过去了么?
狗皇帝制造的永世骂名,永远都过不去。
……
从云栖宫出来,唐婉情绪尤其不好。
引路的宫女在前,少女玉手搭在琉璃胳膊上,暂缓心口的疼痛。
看来像太后那样的人,也要承受中年丧子。
她不懂这巍峨宫殿里,有多少伤心故事。
也想不明白,皇权背后,到底要隐藏多少冤案。
转至一汪活水边的角亭。
却见沿路停着整副龙驾。
程锦站在水间廊上,亭子里立着龙袍加身,霁月清风的背影。
少女初次见谢昀亭着红色龙袍,比常服时多了几分英气。
长相气质见人品这件事,对他来讲简直就是个悖论。
唐婉缓缓停下脚步,美目落在谢昀亭冠冕的宝珠上。
引路宫女识相地停住,退避到不远不近的距离。
在程锦发现少女前,谢昀亭先回过身。
少女见他若无其事的样子,心中的疑惑和不满极致扩大。
她不顾心痛,径直向前。
琉璃随她入长廊,与程锦碰头后相互行礼,而后站在一旁。
唐婉走进亭子,美目潋滟。
颔首行了个敷衍的礼,眉间微蹙问道,
“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妩媚的音色,因疼痛短气掺杂了一丝沙哑,入耳后令人脸颊微痒。
谢昀亭目光如晦,语调温润清朗,
“我想干什么一点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让你什么都干不了。”
唐婉缓缓抬眸,眼中杀意浮现。
她用指尖刺痛自己的手心,克制住内心弑杀的欲念。
他不想隐龙观那类事再发生,便一劳永逸把她困在宫中。
少女瞥了眼暗红色的宫墙。
她若是真想出去,这也奈何不了琉璃。
只是,若他真想一劳永逸,为何查不查范寅悔婚杀人,攀附权贵!
为何不追究刑部搜集伪证,污人清白!
为何不去了解唐弘抛害妻女,纵妾买凶杀人!
为何不重审关海案,让无辜的人背负骂名?
这一切的起因,不还是因为狗皇帝的一己私欲。
只能让含冤之人自己去寻仇,如今又被他困住了去路。
想到这,少女剧痛涌上心头。
压不住的愤怒暗涌,唐婉阵阵轻咳。
点绛的水润唇角,忽然溢出一股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