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宁恼怒道:“真是冥顽不灵!魏王一脉是燕王、赵王他们杀的,与我皇祖父、皇伯父无干。连我父王都说,你是无辜的,皇伯父还打算让你认祖归宗,你怎就听不明白?”
苏晴云淡风轻,眼里含着笑意,一行四个人,另三个都听懂了,偏这一个不懂啊。自己出家为尼,是顺从了太上皇、皇帝的意思。她断绝了姻缘、子息,更适合做个出家人。
南康道:“汝宁,别说了。”
“南康姐姐,为什么不能说?她当皇祖父是什么?皇祖父……”
南康再次止住了汝宁的话,“谁成全谁”她还没听懂吗,太上皇连自己的手稿都改不好,请了崔太傅改,崔太傅改过之后,太上皇很不满意。
南康听莲妃私下念叨:“太上皇的文章不如以前好……”就连莲妃都发现那文章里的典故用得不妥。莲妃精诗词,但文章并不如何精通,她能瞧出来的问题,崔太傅、杨学士、李学士他们会瞧不出来?
今日再听苏晴说话,南康隐约猜到,成全太上皇才名的是苏晴。
苏晴得过陶康的指点,传授学问,更拜过世外奥数先生为师学艺,恐怕真正厉害的不是太上皇,而是奥数先生与陶康二位。
太上皇指点苏晴,那就是一个说辞。
南康道:“是我等打扰师太清静,我们明早便下山。”
“几位施主保重。”
她们原是来试探,并有劝说之意,却知晓了这么多的事。
各自听懂了,却不能问旁的人,正是这种知道了,又不敢说明点破,更令人难受。
冯蓉叹了一声,“华凰公主委实不易。”
谢清雅道:“我们不是她,无法了晓她的痛。”
南康道:“皇宫是小一点的牢笼,京城是大一些的牢笼,即便黄金打造,到底是牢笼,她是出去了,可我们还在那里。”
她觉得这话说得很好,她不喜皇宫,不喜京城。母妃以前是极好的,可自从父皇登基,就像变了一个人,外祖、舅舅更喜欢弟弟,在他们看来,自己就是一个没用的公主。
南康用了一年的时间,才拼命考入甲中班,拿到了秀才功名。三公主、四公主想考入甲上班,使出好大的力气都没能考上,但拿到了甲中班的秀才功名。
《功名帖》能当户籍帖使用,还真的是。听说苏晴便是用《功名帖》买下了这里的山头、尼姑庵,在这里修行、度日。
天明之前,一只信鸽落到苏晴的禅房,她熟络地从鸽环上取下一个纸条:“一切安好,勿念!”
她喂了鸽子,在上头绘了一只鸿雁,是寥寥几笔而成,继续将纸条塞了回去,信鸽带着纸条飞了回去。
这是刘彼给她传的消息,告诉她“勿回皇家,别做棋子。”
太上皇对她的态度,早前是有祖孙情分,但太上皇这次查苏晴身世的秘密,连刘彼都不知道,也至后来王严查实,苏晴失踪,有一次太上皇与王严商议时,无意间被刘彼给听到。
太上皇怕刘彼偏向苏晴,一直瞒着他。
刘彼没有与王严说“华凰公主若往北宁,杀无赦”,王严未与太上皇禀报此事,是看着两个相识几十年的情分遮掩了过去。刘彼更明白,太上皇在苏晴的事上,已经没那么信任他。
刘彼不愿看到苏晴被人算计,最后鸟尽弓藏而死,特意放出信鸽提醒,鼓励她既然决定了自己的路,不要摇摆,来相劝的人是试探她的态度,一旦摇摆不定,只会下场凄惨。
太上皇让南康、汝宁前来,看着是劝她,实则是要她替太上皇修书。太上皇想做超过李白、王羲之这样的大家,这简直就是笑话,自己是有才,如何能与这些人物相比?
编得好,是太上皇的功劳;编写得不好,是苏晴的罪过。
世间没有这样的好事,刘彼才会出言提醒苏晴。
刘彼没有明道缘由,苏晴却已猜到几分。
*
夜已深。
明月孤傲,山风微拂,月华洒落山野,隐隐绰绰,像一支归于沉寂的夜曲,如一幅水墨泼的画卷。
苏晴无法安歇,屋里太过沉闷。
她出得禅房,立在凉亭里,看着月光倒映在荷池波光上,里头隐有鱼儿游过,破碎了一池的月光。
她瞧得正入迷,不远处传来脚步声,苏晴蓦地回头,南康手里摇着团扇,“山上亦有蛙声,是荷池里的蛙么?”
“有水的地方就会有蛙。”
“倒添了几分野趣。”南康继续摇扇,“《嘉德帝制文二十六章》真正的着书人是你?”
苏晴沉声道:“不是我,是我根据陶康大先生的《梅林制文经》改编而来,当时我是照着才贤的制文、改文经验给举人班的学子提点写文意见。若没有柳殊在此基础上总结经验,我不会整理《梅林制文经》编写成《制文二十六章》。”
“皇祖父的诗词集呢?”
“是我反复修改出来的,字字精研。”
果然如此!
苏晴的学识已在太上皇之上,难怪她会说“谁成全谁”的话来。
南康道:“天下策字帖,字是皇祖父,文章是你写的?”
“是,这只是以字帖闻名,与文章无干。”
可它出名,却是因文章令人拍岸叫绝。
“好文章吸引了更多的人,皇祖父的书法是好,可不如你的书法进展神速。你这次不愿回宫,是拒绝再为棋子?”
苏晴回眸,未曾答话。
南康抬起手,“宇文晓诗在此立誓,今晚与华凰姐姐所言,听之我耳,再不会出之我口,有违此誓,不得善终。”
苏晴莞尔一笑,“我下宫狱时,太上皇怀疑我与前朝余孽有关联,已动杀意。”
太上皇的原话是“若是暗卫彻查亦不能证华凰清白,为大周天下安宁,可错杀!”
冷血如此,那时的她,还是他的孙女,一句为了大周天下安宁,可错杀。
他配不上她的孺慕之情,待她听说时,很心痛,更拿定了不再回宫的念头。
“我被北宁江湖中人抓走,他再动杀意。”
太上皇令刘彼传话:“绝不能让华凰为北宁所用,若华凰入北宁,杀无赦!”
她,可错杀;亦可对她杀无赦。
她曾以命相搏,想要救太上皇的命,要最后,在天下江山面前,她永远排在其后,是可牺牲,是可冤死。
南康问道:“是刘内监告诉你的?”
苏晴立时就后悔了,若是刘内监说的,这不是害了他。
刘内监是唯一一个关心她生死、平安的人,连太上皇都不及他。
若是宫中还有谁放不下,这人是刘内监。
刘内监始终如一,如果没有他委婉的告诫,她许会傻愣愣地回宫、被赐死。
她悠悠苦笑,“原来二公主会如此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