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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步辇上,李北辰感觉头昏脑胀,眼里总是潮潮的。

左手断了钻心的痛,倍感锐利清晰。

想到母后昨日从中了毒,到今日早晨,一直都在大声惨叫,可见浑身上下到底有多痛。他心里就感到难过,心里愈发痛恨李北望的狠辣。

手里捏着从魏王府书房中搜出的署名给自己的信,李北辰端详着,久久没有拆开。

看来李北望一切都准备好,包括事败。

步辇走了段路程后,李北辰还是打开了信封,里面薄薄两页纸。

“皇兄: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想必我已经不在人世。成王败寇,我认输。太后现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吧?孝顺如你,定心急如焚。这就是我母妃曾经经历的痛苦。不仅如此,太后特意安排了侍卫强暴了她,同时还引来父皇抓了当场。我母妃最终被先帝秘密地喂了狗。虽然当时我只有两岁,但清楚地记得这一切。你是个很称职的兄长,但这样的仇恨只能血债血偿。想求皇兄最后一件事,就是看在瑞嫔的份上,饶了锦诗一命。所有的事皆是我一人所为,挫骨扬灰都无所谓。锦诗她一切都不知情。如果赐死锦诗,求将我二人合葬,随便埋于何处,只要同穴即可。李北望绝笔”

李北辰反反复复地看了三遍,神色黯然。

这些他都知道。他也清晰地记得。

尽管他从不在任何人面前提起。

他记得那个傍晚,夕阳夕下。

母后听小宫女说圣驾朝她们熹宁宫这边过来了,母后立马进屋换了身好看的衣裳,戴上父皇新赏赐的木兰花发簪,站在门口翘首以盼。

结果母后带着他行了礼后,父皇只是简单地问了两句,竟然就跟着李北望的母妃叶常在,牵着步履蹒跚的李北望,说说笑笑地进了西偏殿。

那一天,他站在夕阳下,在母妃的身边,眼睁睁地看着父皇疼爱地牵着弟弟的手,消失在视线的尽头,在欢声笑语中走入了屋子。

那天夕阳的颜色真红,把人的影子拉得好长好稀薄。

原来父皇也会疼爱孩子的,也会对孩子说说笑笑,还会牵着孩子的手,与孩子的母妃一起让孩子蹦蹦跳跳往前走。也会温柔地注视一个女子,跟她温声说话。

虽然他也觉得眉眼弯弯的叶常在真的好温柔啊。似乎从来没有发过脾气,总是那般浅浅地笑着,说话的声音总是那么温和轻声,从不像太后爱说伤人的口是心非的话。

可是,看着她抢走了父皇,他的心里好难受。

他想那天那个场景也深深地刺痛了母妃,因为母妃的手心冰凉,身体在发抖,抱着他哭了一整夜,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闷闷不乐。

至今想起来,那天夕阳下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那种心痛无奈依然涌在心头。

他知道后来是母妃毒死了叶常在,那天他听到了叶常在喝下药后呼天抢地的痛苦尖叫。只是当时幼小的他被太后刻意地关进了屋子里,不知道后续竟如此的惨烈。

只是知道了又怎么样呢?

没有太后的争,行事的果断狠辣,哪有他的今天。

如果要怪,只能怪自己,感情用事,顾念兄友弟恭的名声,顾念兄弟感情,没有先下手为强除掉李北望,保护好母后。

李北辰感到心口一阵起伏的剧痛,把信默默地放回了信封,藏在了袖袋里。合上眼,心中满是哀伤。

他满以为江月白的丹药会再次产生奇迹,而且两位院判早上不是说已有明显好转吗?怎么就突然薨了呢。

还有为何来报信的人说他的老师韩子谦这么一大早也在慈宁宫,太后薨了还是他最先发现的。

带着满脑子的疑问,李北辰走进了慈宁宫。

待见到床上面色红润,带着淡淡的微笑,神态安详庄严的太后时,李北辰甚至怀疑这一切是不是幻觉,心底生出一丝希冀。

太后看起来就跟平日里一样,像是累了在午睡小憩,没有一丝痛苦之色。

他们肯定是搞错了。可能只是突然岔了气,后来肯定又救回来了。

他扑通一下跪在床前,抓住太后的手,急声叫道:“母后!儿臣来给您请安了。”

身边众人早在皇上驾到时已经全都跪下,此时全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更不敢出声。

见半天没有回答,李北辰紧紧抓着太后的手,摇晃了一下:“母后!您醒醒啊。儿臣来了。”

接着身边开始出现了啜泣声。

“哭什么哭。”李北辰注视着太后的脸颊,怒道。手中冰冷的寒气窜上来,激了他一下。

啜泣声立马点了全场静音,瞬间消失不见。

突然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

“皇上请节哀。太后确实已经薨了。太后走的时候很安详,方才宫女又给太后化了妆,所以看起来栩栩如生。”

说话的正是韩子谦。

李北辰转过头,看向方院判和左院判,“这不可能。早上太医还说太后娘娘已有明显好转。你们两个说,太后的病情如何了?”

两位院判匍匐在地上,额头贴地,不敢说话,浑身抖得跟筛糠一般。

“回朕的话,太后的病情如何了?”

身后依然是是沉默。

“都哑巴了?姜余?”皇上再次问道。

姜余作为院使不得不出声答道,“回皇上,太后她殡天了。皇上请节哀。”

说完后行了个大拜礼,伏在地上。人死不能复生,总要有人说出这个坏消息。

李北辰怔怔地打量着半卧在床上的太后,死死地攥紧太后冰冷如铁的手。

在心中低声呼道,“母后......你看起来走得如此安详。你为何不等等朕?”

不得不接受太后已经去世的现实。

可他都没能见到太后最后一面。

昨晚没能进来看看母后,早上匆匆去早朝,也没有来给母后请安。

他以为一切都还来得及,他以为太后服下丹药,不会再有事,只是慢慢调理的事情。如果知道太后走得这么快,他今日一定不去上早朝。

一定会守在母亲身边,陪着母亲走完最后一段。

他心中懊恼这一切的错过,想起报丧的小太监说,最后陪伴太后的是韩子谦,控制情绪,低声说道:“你们都出去。韩少傅留下。”

众人纷纷退下,姜余欲言又止,最终最后一个离开,鼓起勇气谏言,“皇上的手不能再耽搁了。”

“朕知道了。”

李北辰站起身,扫了一眼姜余,“朕知道了。等瑞婕妤来了之后再说。”

居高临下地看向跪在地上的韩子谦,严厉地问道,“韩少傅,可是母后召你入宫?”

“回皇上,是。”

“谁接你入的宫?”

“是毛将军持太医手书,派陆昆明骑马来臣家中接的臣。”

“太后为何单独召见你,和你密谈了何事?”

“太后与臣同为围棋大师杜老先生的学生。太后自知时日无多,思念师父,想跟臣了解师父的生前事,故而召臣进宫。还想召臣最后对弈一局。”韩子谦淡定地编道。

人已逝去,已经死无对证。到底是不是真的不重要。

重要的是,顾全死者和生者的颜面,生活还要继续。尤其这个死者是太后,这个生者是天子。

李北辰缓缓地在椅子上坐下,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碧玺扳指,“太后她是怎么走的。你该知道什么是欺君之罪。”

如果是寒毒发作,定然是痛死的,死前的面目一定狰狞痛苦,万没有这般从容淡定,就像是梦里睡过去了一般。

他根本不相信韩子谦前面说的每一个字。心中明了其中内情断然不是这般简单。

深究太后与外男为何一大早独处一室,还是临终之前,无任何益处。

不如相信这个师门之前的谎言。

但李北辰希望知道母后是如何走的,走之前有没有什么交代他可以为母后去完成。

这样他也会心安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