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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第四日,清晨。

寒风如刀,直往人骨头缝里剐。万物萧瑟,长天灰蒙蒙。

一座大山之巅,白衣猎猎的朱九阴远眺千丈外涛声隆隆的大河。

“小不点记忆中的白马河~”

当初小不点从不周山日夜疾逃至此河,用了将近两个月。

第三个月,一直藏身某处洞穴疗伤,火毒之伤。

月尾,引气入体,导致火毒反噬,恰似野兽临死前的反扑。

难忍火毒焚躯之痛的小不点纵身跃入白马河。

从大河中游一直飘至下游处,被那位唤作兰香的少女所救。

于灵石县西庄村度过第四个月,也是人生中的最后一个月。

忽然,系统面板自主开启,映入朱九阴眼帘。

【此次支配自由时间:40个时辰

已消耗:38个时辰

倒计时:03:59:44】

【剩余可支配自由时间:二十天(240个时辰)】

【叮,检测到此次支配自由时间不足一个时辰,是否再次支配?】

朱九阴漠然道:“再支配100个时辰。”

【两次支配自由时间:140个时辰

已消耗:38个时辰

倒计时:403:59:21】

……

一炷香功夫后。

某片山崖下的洞穴内,朱九阴环视四周。

粗粝冰冷的地面上散落着很多野兽骨骸,一角堆放着些许干草。

朱九阴白色丝带下的赤红竖瞳,恍若看到眼眸紧闭,牙齿死死咬着嘴唇,强忍火毒烧燎脏腑之痛的小不点。

于洞穴内站了许久许久,朱九阴才转身离开。

半炷香功夫后。

距洞穴百丈外的一处山涧,朱九阴寻到了小不点为柳翠儿挑选的息魂之地。

薄冰层下,清冽溪流潺潺,直往远方白马河汇去。

周遭奇峰俊秀,怪石嶙峋。

微微隆起的坟包前,一块不规则长条形薄石板,如剑般深深刺入土里。

石板上刻‘吾姐柳翠儿之墓’。

右下‘愚弟陈梦飞叩立’。

朱九阴脑海里不由浮现那个黄昏。

身着翠绿襦裙的少女,红着眼眶,在小镇镇口那棵老槐树下,与自己说了很多很多。

那些话,每一个字,朱九阴至今铭记于心。

“柳姑娘,对不起。”

“我曾承诺过你,要好好守着小不点的。”

……

下山第六日。

残阳如血,北风咆哮。

龙坞镇严家棺材铺,身着棉袄棉裤的严守仲拿起火钳子捅了捅炭盆。

“这鬼天气寒死人,都快年关了天老爷还不降雪。”

红泥小火炉上,紫砂茶壶壶嘴气柱冲梁。严守仲妻子垫着巾布,倒了两杯热茶。

“都言瑞雪兆丰年,本就旱地,数月无水润泽,明年的庄稼可咋种啊,那么高的粮税拿什么交啊。”

严守仲盯着赤红炭火,忧心忡忡。

妇人将青花瓷茶盏递给男人,柔声劝慰道:“咱们还有棺材铺,镇上很多老人都熬不过这个凛冬。”

捧着暖手茶盏,严守仲轻叹一口气,“年长者陆续凋零,如风中落叶。”

“每一面,每一眼,都可能是最后一面,最后一眼。”

忽然,棺材铺厚厚门帘被掀开。

寒风瞬间疯狂灌入,将铺内微不足道的热气杀得支离破碎。

映入严守仲夫妇二人眼帘的,是一位白衣胜雪,腰悬长剑,肩头趴着一只白猫的赤脚少年。

“你这里有没有玉棺或石棺?”

严守仲感觉少年的声音,宛若外头的寒流一样,彻骨冰冷。

将目光从少年晶莹如玉,不沾染半点尘埃的赤足上收回。

严守仲赶忙回道:“没有玉棺和石棺,最好也最贵的,是金丝楠木棺。”

“敢问……小兄弟,家里谁去世了?”

“咱们魏国丧葬习俗,需提前在棺盖内壁刻上逝者姓名,包括生辰八字。”

“以求阴曹地府的黑白无常来牵魂时,逝者魂魄离开人间前,还能记得自己是谁。”

少年沉默了一小会。

摇摇头,轻语道:“我不会让黑白无常牵走我徒儿的魂~”

……

一盏茶功夫后。

看着肩扛一千多斤金丝楠木棺,缓步离开铺子的少年,严守仲夫妇惊的四颗眼珠子差点没掉地上。

轻松写意的好似那不是一口棺材,而是一片树叶。

“七十年了,这口镇铺的金丝楠木棺可算卖出去了。”

摩挲手中之前属于少年,从今往后便属于自己的一大块老龙玉,严守仲乐的合不拢嘴。

“七十年!相公,那棺材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那少年丝带下的眼睛,总给我一种不寒而栗的悚然感。”

“不会……不会出什么事吧?!”

妇人心惊肉跳道。

“放心,那口棺材可是我爷爷一生最得意之作,正儿八经的金丝楠木。”

“莫说区区七十年,即使七百年,也不会腐烂丝毫。”

严守仲信誓旦旦道。

……

下山第七日。

古道上,一匹枣红色的马拉着一辆木板车平稳前行。

车轱辘碾碎寒风,金丝楠木棺雪点斑斑。

“主人,下雪了~”

盘坐车头的朱九阴缓缓睁开眼眸。

微微抬头,望着星星点点的碎雪。

雪花落在眼眶里,迅速被金烛般的赤瞳烧融。

冰凉雪水,涌出眼眶,滑落朱九阴苍白脸庞。

如人悲泣~

……

不知不觉,夜幕降临。

此夜并不漆黑,因为雪越下越大。

古道上,马车忽然停靠。

朱九阴赤脚踩着满地细盐,走进林间,从积雪里拿出一顶帽子。

一顶虎头帽。

“我从不怪猪大肠,因为它胆小如鼠,只敢偷吃百姓散养的鸡鸭,见了人类跑得比风还快。”

朱九阴轻轻将虎头帽上的雪拍打干净,戴在小旋风脑袋上。

“我知道小不点跳进白马河后,猪大肠丢失了气味。”

“我也知道猪大肠再次寻到小不点时,他早已成了一具尸体。”

“我从未想过迁怒于猪大肠,所以让它守在小不点坟前,静等咱们来。”

“我甚至不怪它逃跑,因为在你们鼠族眼里,我就是条残忍凶戾的嗜血臭蛇。”

“它明明可以将虎头帽留在小不点坟前的。”

朱九阴缓缓伸出一只手掌,旋即重重握紧。

蹲在肩头的小旋风,一颗鼠心骤然激跳。

‘主人用死咒术杀死了猪大肠吗?!’

马车再次上路。

有了虎头帽御寒,小旋风瞬间便感觉暖和了很多。

忍不住好奇,询问道:“主人,这顶虎头帽是您给……小不点买的吗?”

“不是。”

朱九阴摇摇头,“是他娘亲一针一线,亲手缝制,送给小不点的十岁生辰礼物。”

“也是最后一份礼物~”

……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下山第八日。

朱九阴终于遥见那座小村落的模糊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