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进来的时候病房里很黑,汪小喵睡的正香,白墙上男主角抱着女主角站在船头迎接海风与黄昏,是泰坦尼克号的经典镜头。
“do you believe me?”
“I believe you。”
两人情意浓浓,丝毫不知道即将迎接他们的到底是什么。
“You jump, I jump。”
瞎子轻轻念了一句,感叹这艘永不沉没的泰坦尼克号,以及那段遗憾的爱情。
他关了投影坐到汪小喵床前,摘掉墨镜看她,黑暗中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格外清晰,包括她起伏微弱的胸口。
月光从窗外洒进来,给她拢了一层柔和的光。他看着她睫毛下的阴影,幻想那颗红痣的位置。
如果这是电影,男主角这时候就该捧着她的脸,细密的吻落在她眼角眉梢,直到她的脸同痣一样红才堪堪停下,然后在她潮湿的注视中,哑着嗓子问她梦里见了谁。
可惜生活不是电影,他大概率也不是那个男主角。真要算的话估计是个排不上号的男配,被她迷的神魂颠倒,恨不得把心捧出来给她看,然而他的女主角太过迟钝,被白月光和朱砂痣绊住手脚,望向他时目光里总是没有他所期待的东西。
他摸了一支烟含进唇里,莫名想起当时汪小喵掐着他的脸给他灌血,血是烫的,她的手却是冰的。他知道她状态不好,不想她做没用的牺牲,结果她霸道的把手压到他唇上,他只能被迫吞咽。
他当时看不到,其他感官就发达起来,很清楚的感受到她血液和手指的温度,感受到她掌心纵横的伤口以及脉搏跳动的幅度。
他的舌尖当时已经蠢蠢欲动,心跳是数十年来少见的剧烈,他知道自己对她的心思,然而她不知道。
她总是那么霸道,三番五次要求他吞她的血,有时是掌心,有时是手臂,他知道自己的心思,所以克制的不肯靠近,然而她霸道的,蛮横的把自己的皮肤连同滚烫的血液一起贴过来,她以为自己只是救人,懵懂无知,根本不明白这霸道给她带来了什么。
想想,他们两个几乎每次见面都有血腥。那两年她在外面疯跑找线索,斗里走一圈儿上来就是一身伤,他总是离她最近,她也乐得来找他处理伤口,趁机从他嘴里打听事情。
她特别单纯,一直以为他们的相遇都是因为缘分,殊不知是他一直关注她的动向。
他记得她的脖子很敏感,轻轻扫一下就会发红,手指多停留一会儿纹身就浮现出来,刺眼的红。
只是正常的生理反应,她并没有其他心思,他完全知道,却还是忍不住想是不是因为他的触碰。
他不止一次碰她脖颈处的皮肤,有意的,无意的,他喜欢看她的纹身在他粗粝指尖下缓缓绽开,旖旎艳丽,对他来说那是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然而她不知道,细长白嫩的颈子总在他手边晃,他想要掌控,真正掐到掌心时又觉得太过脆弱,生怕把她折断。
他第一次这么矛盾,想征服她,又不想用手段得到,只想她心甘情愿的投怀送抱。
或者,被她征服也行。
“黑爷。”
汪小喵声音有些哑,大概是睡了太久,幸好昏迷期间一直有给她喂水,不然这会儿估计连声音都出不来。
瞎子应了一声,她又问“为什么不喊我?”
“看你睡的香。”瞎子把烟甩到垃圾桶里,抓了抓脑后扎起来的头发“做什么梦了?”
“嗯,梦到下雪了。”
雪早停了,估摸着白天下雪时她半梦半醒刚好看到,这才做梦。
瞎子跟着她转头往外看,这会儿月亮很亮,没有几颗星星,地上积了厚厚一层雪,被月亮的光反射成亮莹莹的,银河一样闪。
打雪仗应该不错。
“下去转转?”
瞎子看她,她表情很明显的兴奋,腿那处的被子动了动,眼睛眯起,叹了口气“起不来。”
“你今天刚醒,起得来就新鲜了。”
“那你还叫我下去。”
汪小喵斜他一眼,闭上眼拒绝交流,用装死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你就告诉黑爷,想不想出去玩儿。”
“想啊,问题是我现在跟个软脚虾一样走都走不了,你怎么带我出去。”
瞎子轻笑一声,掀开被子给她把鞋穿好,然后揽着腰拎起来,转手把自己的风衣盖到她肩膀上,接着把她两条软趴趴的胳膊放到颈侧,反手托着她大腿起身。
“有宵夜吃吗?”
汪小喵声音很小,带一点嘶哑,说话时热气扫过他颈后的头发,有点痒。
“兜里有,下去给你拿。”
汪小喵两条胳膊骨头折了还没恢复,用不上力气,他只好略微弯腰,让她能靠上来,有安全感一些。
“大家怎么样?”汪小喵脑袋来回蹭了蹭,不满的啧一声“你头发好痒。”
他笑,答“都很好,不用担心。”
瞎子一路下去,绕到楼侧花园才停下,汪小喵被他放到长椅上,没骨头一样倚着椅背,目光四处乱转,扫过花园无数被白雪覆盖的枯枝,新鲜的很。
她表情很兴奋,但脸上是遮不住的疲惫。
瞎子找了支棒棒糖拆掉送到她嘴里,转身去灌木丛拢了一捧雪,扬手甩到汪小喵头上。他拢的时候特意控制了力道,也得益于天气原因,雪花没粘在一起,洋洋洒洒飘到她身上,像下了一场新雪。
她隔着雪雾看过来,眉眼弯弯,乖巧的像一只兔子。
他忍不住就想,如果这只小兔子被狼一口咬断脖子,浑身溅满鲜血时会是什么样子。
那双灵动的眼睛会流泪吗?应该不会,她大概会在判断出自己无法逃脱时想尽一切办法报复,所以生命逝去之后,留在她眼底的应该是漠然的杀意。
那一幕肯定很美。
瞎子从不否认自己肤浅,对于美好的事物他一概持有欣赏态度,比如他大徒弟的睫毛与天鹅一样的颈子,又比如哑巴的眼睛,花儿爷的身段,甚至胖子那种乐天的态度。不论是人是物,对于美好的那些他总是愿意呵护,简单来说,将那些美好置于安全的地方,像收集古董花瓶一样欣赏是他一种诡异的乐趣。
毕竟从前看过太多不美好的东西,越年长越珍惜这些难得的美,人之常情。
但是汪小喵不一样,他反倒是想用鲜血突出她凌冽的美。
因为她的美总让他闻到一股血腥气,比如路边沾了血的带刺玫瑰,深山里被猎人射中的孤傲白狼,又或者是尸山血海里闪着银光的一把短刀,总之,她的美总带有一种绝望的死气。
大约是因为她的目光太过凌厉,总有一股杀气,一股让他欲望涌动的杀气。
这一点是她和那么多人都不一样的地方,不论是解雨辰还是吴偕,他们想杀一个人时脸上绝对不会表现出来,他们更愿意用脑子让猎物一步步走入自己的陷阱,更偏向于兵不血刃这种选择。
也不止他们,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是如此,也许是怕麻烦,也许是没有实力,总之不会这样直白的告诉人家我要杀你。
像那种毫不遮掩杀意的人他只见过两个。一个是四阿公,他这个人没有道德观念,可以说骨子里就藏着一柄杀人的镰刀。当年他四屠黄葵时就是从死人堆里钻出来的,再加上不顺心意就杀人的习惯,身上的杀气和血腥气完全克制不住,自然而然就流露出来。
相当脸上刻了一个杀字,没有遮不遮掩一说。
第二个就是汪家覆灭前的汪小喵,那简直出场自带杀气,遮掩或者不遮掩,在她眼里总能看到那凌厉的杀意。
这一点很奇怪,一般从汪家出来的人为了任务一定是做过训练的,不论杀了多少人都能表现的格外纯洁,可以说汪家人信念感都比较强。
像她这样一出场恨不得把“谁惹谁死”写脸上的,这么多年只见了她一个。
初见时她格外张扬,脾气特别爆,哪怕打不过他,被惹恼了眼里也会立即涌出汹涌的杀意。
如果换一个人在那样的情况下对他流露出杀意,他会觉得这人不自量力,但她不同,她的杀意太纯粹了,让他觉得总有一天会被她杀掉。
那为什么说是汪家覆灭前的她呢,因为后来从汪家出来的她变了很多,不知道为什么她整个人出现一种犹豫的状态,与之前判若两人。不过杀意依然存在,只是埋得很深。
他真觉得前后两个汪小喵简直就是两个人,之前那个杀意纯粹,杀人就是她解决问题的办法,同时她对所有事都抱有大不了一死这种态度,完全没有顾虑。
后面这个理智更多一点,想的多,顾虑多,开始在意身边那些感情羁绊,就算真要杀谁,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杀意也不像从前那么纯粹了,但是更像一个人。
没错,就是像一个人。
之前的她给他的感觉是虚无的壳,只是身体里被这样那样的人塞进各种想法或是知识让她看起来像是一个人而已。然而她的本质是空的,唯一属于她的真实想法就是杀,这就是她的解决所有事情的办法,所以那种杀意才会那么纯粹。
当时的她除了杀之外只注重一个人,她师父。在之前那种不健全的思想之下,可以说教会她一切的师父是杀之外唯一能被她真正记在心里的东西。
之前的她心里只装了这两样,所以给人的感觉确实不像人,后面这个就像多了,因为她心里装的事情多,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有了厚度和重量,不再是从前那样轻飘飘的,总算有了人气。
或许就是因为这点人气,她那纯粹的杀意就不见了,当然,她现在的杀意依旧漂亮,那是带有一点厌恶的漠然。
比如现在,她被他扔了一头雪花,却又无力反抗,烦得只能眯眼看他,黑亮的眼睛里情绪极为显眼,再往深看,里面就是一点淡漠的杀意。
他很喜欢这点刻在她骨子里,无论如何都舍不掉的东西,甚至于为此体会到了鲜血与死亡的美。
从前他经历过无数场杀戮,手上切切实实沾满鲜血,那种黏腻潮湿的触感让他格外恶心。直到她身上沾了血腥,那种凌厉的杀意以及绝望里的倔强让他看到了另一种美,来自死亡的美。
漫长的生命里他也曾期待过自己的死亡,甚至幻想如果那天到来会是一种什么景象。
应该是尸山血海吧,毕竟想要他命的人太多了。不过他要死也该是把那些人都杀了,精疲力尽的躺在血泊里,已经看不到的眼睛大概会落在太阳的方向,然后平静的迎接死亡。
不过遇到她之后他觉得自己应该会死的诗意一点,因为他认定了自己只会死在她手里。
他很认真的想过方案,到眼睛彻底不行的时候他会去找她。
那应该是一个夜晚,他翻进她的窗户,气喘吁吁的靠坐在窗下,告诉她自己快要瞎了,身后还追着一群讨命鬼。
她肯定立即起身,皱着眉割开自己掌心,摘掉他的墨镜不由分说贴到眼睛上,滚烫的血液刺痛他的眼球,随即一点点划过脸颊。
经过唇角时他大概会舔一下。
然后他捏着她的手腕把她手拽下来,指尖磋磨着感受她的脉搏,笑着告诉她没必要。
她肯定生气,踹他一脚,问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他一定不会像以前一样用语言调戏她,那时候他一定会睁大眼睛,隔着血色将她浑身每一处肌肤都扫过,之后轻轻舔过她掌心里的伤痕,将她的模样与味道一起刻进灵魂。
她一定皱眉看他,却也任由他舔舐她的血液,他那时候就抬起眼看她,虔诚如朝圣的信徒一样望着她那双淡漠的眼睛,轻轻说
“杀了我。”
她一定不讲话,但是情绪已经爆发,他会在她采取措施前告诉她,“只有死在你手里我才会甘心。”
接下来她会怎么样呢。
大概是欲言又止的抿抿唇,蜷起手指去掐自己掌心,然后盯着他的眼睛看好大一会儿,继而转眼去看窗外的月光。
“决定了吗?”她一定会这么问。
他大约会点头,因为实在想不出来他在她无奈,又蕴藏着一点怜惜的目光里会说什么,感觉无论说什么都会破坏两人中间由血色牵引出来的,莫名暧昧的氛围。
他会看着她舔过干燥的唇瓣,看着她抽出他腰间的刀,看着她垂下睫毛遮住黑亮的眼睛,接着一刀穿过他的心脏。
然后她会蹲下来捧着他的脸,惆怅又哀伤的说“我会记得你。”
他蹭她冰凉的手,目光却一直落在她的眼睛里,透过那些虚妄的情绪,找到那一点漠然,却泛起波澜的杀意。
或许还有一丝兴奋,那种不可控的,刻在骨子里的,只有鲜血能引诱出来的兴奋。
他会记得那个复杂又纯粹的眼神,永远记得。
“盯着我发什么呆?总不会是要揭发我吧?”
汪小喵歪头看他,含进唇里的那根棒棒糖随着她讲话的幅度上下浮动,脸颊鼓起那一点弧度莫名诱人。
“不过我觉得你肯定比我危险,毕竟我比你严重,到时候我就说是你非把我搬下来的,反正我动不了。”
她有一点得意,眼里含着笑意,特别漂亮。
“哎?下雪了?”
盐粒般的雪花纷扬落下,被四周微风拂动,月光下不断翻转,翻转,打着圈璇到她眼前,最后变成她眼底一点微光。
他头晕目眩,被欲念驱使着走到汪小喵面前,将手撑在她身后的椅背上,凑近了看她的眼睛,在里面找到大片疑惑。
“怎么了?”
“想问问你……”
“什么?”
想问问你,我的女主角,想不想来一个清浅冰凉如雪花的轻吻,反正最后一定会被他搞成潮湿的,滚烫的,有点色情的。
然而他看着她的眼睫,转手将她横抱起来,最后只是笑说“想问你今天开不开心。”
“还行吧。”她装模作样的皱了眉,随后抬眼看他“对了,你不是说有个地方雪景特别好看吗?什么时候带我去?”
“等你能下床的时候。”
不急。瞎子看着她的眼睛告诉自己,他们两个生命都无比漫长,总有一天他的女主角会发现他玩笑之间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