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喵!小喵!”
“九月,九月,醒醒,快醒来了!”
“小喵!小喵!”
耳边是混乱的喊叫,隔了水面传过来一样,雾蒙蒙的,听不真切。
睁开眼睛,荡漾的波纹里是医院洁白的天花板,鼻尖是医院浓郁的酒精味道,耳边仪器的“滴滴”声连绵不绝,缓缓的,比她心跳的频率还要低了。
“汪小喵!你个死丫头赶紧睁眼啊!”
谁?谁在说话?
她转动眼珠,看到一个女孩子握着她插满管子的手,脸埋在胳膊里,肩膀不停颤抖,似乎很伤心。
“汪小喵!你再不醒老子一巴掌扇死你!”
到底是谁?
耳边机器的“滴滴”声又一次急促起来,一声接着一声,女孩沉闷的哭声也一同传过来,揪心的疼。
她四处寻找,只看到病房里涌入一大堆医生,手忙脚乱的把那个女孩子拉出去,开始在她身上弄什么东西。
滴,滴,滴,滴
“汪小喵!”
是谁?到底是谁?
“汪小喵!”
脸上传来一阵剧痛,汪小喵猛的睁开眼睛,看到胖子红肿的脸皱在一起,满是水痕,不知道是热的还是什么。
刚才那是什么?是梦吗?那个女孩是她的瑶瑶吗?
汪小喵还是有点恍惚,看着胖子的目光逐渐涣散,又给他扇了一巴掌才缓缓清醒过来,然后发现自己躺在金水棺里,一边还有脸色惨白的霍秀秀。
“秀秀姐怎么了?”
“她拔那个四象灵珠的时候被电休克了。”胖子急促的喘息着,避开汪小喵的眼睛,轻声说“没什么事,你别担心。”
“我还活着么?”
“活得好好的呢。”
胖子扭过头去,往脸上抹了一把。
汪小喵想抓住棺沿起来,动了动,发现胳膊用不上力气。
“真的不是梦吗?我怎么起不来呢?”
“你乖啊,乖,胖妈找天真他们去。”
胖子逃一样跑开了,独留汪小喵在那里盯着漆黑的空气发呆,渐渐的,意识又一次涣散开了。
“九月,等你好了我们就去旅游啊,你不是说喜欢雪山嘛,我都让人安排好了,就等你醒了。”
“你看看你,不就是不想考试嘛,至于睡这么久吗?”
“哎,我前天看到新闻报道杭州深山里突然出现天文异象了,可惜你没醒,不然我们也去那儿许愿。”
耳边的女声很温柔,不过说着说着哽咽起来。
“九月,你怎么说丢就丢了呢?你要我怎么办啊……”
汪小喵睁开眼睛,病房里蒋瑶的脸满泪痕,眼睛红的兔子一样,瘦了很多,很多。
“怎么瘦了呢?”
蒋瑶突然怔住,猛的侧眼看向她,泪水不受控制的涌出来,她顾不上擦,抓着她的手开始喊医生。
“你再不醒他们就要死了。”
汪小喵眼前的画面又一次模糊起来,耳边仪器的“滴滴”声和蒋瑶的呼喊全都远去,只留下水声,还有零冰冷的声音。
“你时间不多了。”
零的声音远远传来,汪小喵猛的睁眼,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沉入金水当中。她挣扎着想出水,胳膊却无论如何都用不上力气,只好侧身,探出一只脚勾上棺沿,腰腹跟着腿部用力把自己拽起来。
汪小喵急促的喘息着,空气不停在唇瓣间穿梭,口腔和嗓子很快就干燥起来,甚至刺痛。
尤其舌头。
不断有金水顺着她的头发滑下来,钻到眼睛里特别疼,但她没有闭上眼,只是有点呆滞的看着自己扭曲的腕骨,以及右手食指和中指露出来的,森白的骨节。
“你没有时间了。”
零还是这么说,汪小喵转头看她,她还被那些链子锁着,跪在那里,脊背佝偻着,整个人都是被链子撑着,四象灵珠在她身边静静躺着,布满裂纹。
“什么意思?”
“你好好想想,他们现在是什么情况。”
汪小喵转回来,盯着自己崎岖的手开始在一片空白的大脑里搜寻,不知道看了多久,零轻轻叹了一声,一点极其细小的金光钻进她的眉心,她脑子里才开始出现画面。
界门,世界线,他们,他们还有危险。
汪小喵猛的站起来,却因为没有双臂的平衡晃悠了好久才站稳,她低下头,看到霍秀秀泡在金水里,身上的衣服被火烧掉很大一部分,露出来的地方全是灼烧过的痕迹,还有一片一片的裂纹。
“过来,我帮你接骨。”
汪小喵想探霍秀秀的鼻息,但是没有胳膊帮忙,她很难完成这个动作,于是只好迈出棺材,晃悠着往零那边走过去。
她走上圆台,绕到零面前,发现她身上脸上溅了一大片红金色的血液,还没有干,正一滴滴顺着她的脸往下掉。
零挣扎着站起来,双手探到汪小喵肩骨处,手腕处的皮肉被金环割破不停渗出血来她也不管,自顾自接上汪小喵两肩的肩骨,又顺着她的胳膊一点点往里拧她的骨头。
耳边全是骨头的闷响,汪小喵早就疼的麻木了,也没有反应,只是看着零低垂的双眼,问“你做什么。”
“我失败了。”
“所以我赢了?”
“不。”零把汪小喵右手的腕骨强行扭回去,她手腕的金色血液摔到汪小喵手腕上,溅出一朵朵小花“我们都失败了。”
“什么意思。”
汪小喵看着手腕上金色的血液钻入皮肤,红肿的地方渐渐疼起来,很尖锐,但可以用力了。虽然只能用一点点力气。
零摇摇头,很疲惫的样子。
汪小喵没继续问,捡起圆台上那把青铜短刀卡在腰间,转身想走,但眼前一大片黑暗让她有些迷茫。
“阴楼的人不用担心,阳楼那边情况比较严重,楼梯在右手边。”
汪小喵也不管零到底什么意思,转头查看霍秀秀的情况,发现她一条胳膊从肩骨处骨折了,没被处理过。
看来她从界门那儿出来没多久,她吐在零脸上的血还没干,霍秀秀的伤胖子也没来得及处理,应该是他上来之后看到她俩的情况直接一手一个扔到金水里了。
从零当时给她看的画面来看,霍秀秀跟无邪当时应该在阳楼顶层,她是怎么逃出青荷幻境下来的,又是怎么把那些她碰了都会受伤的四象灵珠弄下来的。
汪小喵不敢想,只能踩着她的肩头,用还能用力的左手把她骨头拧正,抓几支烛台上的蜡烛转头往上几层跑。
第二层和第三层都是空的,只有黑影和汪家人的尸体,一直上到第四层才听到动静,除了打斗外,依稀还有铃铛声。
汪小喵一脚踹开四层的木门,看到火海里一大片尸体还有依旧在缠斗的零星几个汪家人和十几个黑影,呛鼻的血腥味刺的她脑子都开始疼。
汪涔和汪霖已经出现变异状况了,只有汪小渔还正常,但是受了很重的伤,腹部有一道贯穿伤口,出血很严重。
汪小喵不管他们,径直往尸体圈里的刘丧和汪灿身边跑。汪灿安静的躺着,身上异化全都消失,那张脸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尸体的样子。
很安静。
她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心跳,全都没有,他好像真的变回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我们都失败了。”
零的话回荡在她脑海里,她意识到失败的是什么,但是不肯相信,咬着刀割开手掌,单手掐开汪灿的嘴让血流进去,顺势踹了一边神志不清的刘丧一脚。
刘丧满脸都是血,躺在汪灿身边发抖,被她踹完半分钟左右才缓缓转过脸看她,看了一会儿,抖着手指指自己的耳朵,又摆摆手。
“听不见了。”
他的口型是这个。
“你这耳朵也真是多灾多难的。”汪小喵看一眼依旧无声无息的汪灿,把手上的血在刘丧耳朵上抹了两把,放慢语速,用特别夸张的口型说“带他下去泡金水。”
刘丧盯着她的嘴唇,在她说到第三遍的时候才缓缓点头,撑着地要起来。
汪小喵把他拽起来,盯着汪灿看了一会儿,猛的起身跑开了,手心被蜡油烫的起泡,她看了看顺着皮肤滑下来的蜡油,眼泪控制不住的往外涌。
她现在还是很懵,所有感受都是虚的,不管是疼痛还是悲伤,感觉都被一个罩子挡在外面,她能看到,但是摸不到。
像是,像是做梦一样的感觉。
五层很快到了,她把门从外面踹开,里面涌出一大股血腥气以及费洛蒙的味道,她的鼻子立即开始流血,一滴一滴,像两个水龙头。
里面也点了火把,不过火很小,她踩着黑毛蛇尸体走进去,看到火把下面苏万抱着半截罐子,跟黎蔟两个脸色一个比一个黑,嘴唇比茄子还紫。
杨郝在火光外的黑暗里看着她,持刀的双手抖若筛糠,身上连带着刀刃不断有血滑落,不知道是他的还是黑毛蛇的。
而这整个五层,连一条活着的蛇都没有了。
“你来了。”
杨郝一句话说完忽然面朝下栽倒,汪小喵赶紧跑过去,把他从蛇堆里拎起来。他中毒现象也很深了,胳膊上的皮肤都是紫黑色的,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血洞。
“还以为今天要死在这儿了。”
汪小喵没接话,把他拎到罐子跟前喂了几口血,然后去看苏万和黎蔟的情况。苏万呼吸很轻,身体已经凉了,好歹还能算是活着,但是黎蔟……
黎蔟一看就是情况紧急的时候被人硬塞进罐子里的,手里抓着那根蛇牙都把他另一条胳膊扎穿了,乌青的脸上全是血,鼻息都探不到。
汪小喵掐着他的脸灌血,大脑一阵阵晕眩。这里费洛蒙浓度太高了,黎蔟在这种地方待了那么久,费洛蒙幻境的堆叠足够让他脑死亡了。
“怎么不走?”
“走?走不掉,这里,门窗都是封死的,不知道,你,为什么能打开。”杨郝每说几个字都要停下来吸几口气,显然是累极了,看着她的目光都有些许迷离“别担心,鸭梨和苏万,命大着呢,死不了。”
他说着看向两人,嘴唇都在抖,很明显自己都不敢相信。
“肯定死不了啊,我们几个,可是打不死的小强。”苏万看过来,气若游丝。
汪小喵看着不成人样的两个人,眼眶发烫。
“哎呀,小喵,你别看我们现在形象不怎么,其实没事的,就是蛇太多了,有点累。”
“郝哥牛逼死了,一个人,一个人干死这么多蛇,我决定以后,以后叫他蛇王。”
“别说了。”汪小喵拎着黎蔟的脖子把人拽起来,他身上很凉,没有一丁点温度“我带你们下去。”
“不,不用,师兄还在上面,救,救他。”
苏万扒着罐子爬起来,要抓黎蔟结果一头栽进蛇堆里面去了。杨郝双刀撑在地上,半跪起来看汪小喵,喘了半天才说
“你去救人,我还行,有你的血,死不了。”
“下面有金水,不会死的。”汪小喵干巴巴道。
真的死不了吗?她不敢确定,金水太少了,一个棺材又能泡几个人呢?
“嗯,你走吧,我带他们下去,相信我。”
汪小喵看着杨郝,从喉咙里溢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她弯腰把黎蔟放到他背上,又把苏万拎起来,靠到他身上。
“走吧。”杨郝看着面无表情不停流泪的汪小喵,轻轻说。
假的吧,都是假的吧。
汪小喵捡起快烧到底的蜡烛,转头跑出去,上楼时忍不住哭出了声。
假的,都是假的,不都是主角么,不都是主角么。
主角怎么能死呢?
手里的蜡烛终于燃尽,四周变得伸手不见五指,汪小喵绊了一下,下意识去抓一边的东西,却什么都没抓到,直接砸在台阶上失去意识了。
“九月,九月。”
“九月,醒醒。”
医院的仪器因故障开始胡乱鸣叫,蒋瑶苍白的脸被空气中莫名的水波扭曲,变得有些狰狞。
她睁开眼,如同溺水的人钻出水面一样剧烈呼吸,窒息感依旧如影随形,无论她如何呼吸都无法摆脱。
耳边满是仪器尖锐的爆鸣,以及一种奇怪的铃铛声,叮当叮当的,连人的大脑一起闷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