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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千语还保持着捋起裤腿的动作,露在外面的那一节义肢就看得很清楚。封墨言目光所及,也是那条颇有科幻味道的机械腿,顿时反应跟千千差不多。桌边,服务员手脚麻利地将残局收拾了,立刻退下。只剩四人,卓岳栾才开口:“这条腿是义肢,从这里截断了,所以没烫到,别担心了。”

他一边温和地解释,一边用手比划了下自己右腿被截肢的位置。杨千语还半蹲在那里,没起来,卓易霖起身绕过来,将她拉起。其实,自己身体上的高度伤残,卓岳栾从没刻意避讳。只是这种事,也犯不着四下宣扬,既然现在被发现了,他索性连带着刚才的问题一同解答。“当年,我刚休探亲假回来,打算好好陪明珠几天,却不料第二天就接到归队的紧急通知。”

“军令如山,我不得不跟明珠道别,马上回去。之后,我随另几名战友去执行一项秘密任务,我们一行七人,有两个牺牲在边境线上,还有三个身受重伤,其中就有我。”

“我救战友时,右腿被炸断,身上也有多处重伤,若不是援军及时赶到,我那次也要葬身边境了。”

“我虽被救回来,可因为伤势过重,失血过多,一直在生死边缘徘徊,昏迷了几个月。再醒来,便发现自己少了一条腿,身体上也落下不少疤痕。可这又算什么呢,起码我活着,而那些回不来的战友……”提到出生入死的战友,卓岳栾红了眼眶,但很快,他抬了抬手,虚虚一晃,“扯远了……”继而,话题又拉回来。“我受伤很重,昏迷数月醒来后,身体机能下降得很厉害。之后几个月,我又经历了几次手术,伤口恢复后,便开始做复健。”

“右腿被高位截肢,为了最大限度地让我恢复正常人生活,医疗团队为我量身定制了一系列康复工具和义肢,但要熟练使用这些东西,让它们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并不容易……”“我转去军医大学又呆了整整一年,无数专家悉心照料,才让我恢复到外表看起来跟常人无异的模样。而那时,距离我受伤已经快两年了。”

“治疗期间,我无数次想跟明珠联系,可我家里人说,她早已经嫁人。我出事后,因为大脑在爆炸中受到损害,很多事情永久性遗忘了,但我一直都记得阮家的住址,我写了很多信,却都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等我再次回到江城,回到古镇,阮家那处院落已经人去楼空。打听之下才知道,阮家搬去了江城市区居住。我托老贺查探了下,得知明珠嫁给了一杨姓男子,听说那个人对她很好,他们还生了一个聪明漂亮的女儿……”杨千语静静地聆听着,一点一滴将卓岳栾的说辞跟妈妈日记中的记录拼凑对上。妈妈在日记中的确写道,她跟杨国华结婚后,外公外婆也搬去江城居住了。因为杨国华疯狂追求她的那些经过,还有她未婚先孕的丑闻,闹得流言四起,外公外婆为躲清静,只能先搬走。但后来,当外公外婆发现杨国华的虚伪面目后,就又回到了古镇四合院。妈妈生下她后,偶尔也带着她回娘家小住。也正是这样,妈妈才能有机会逃出杨国华的视线,去部队寻找昔日恋人。然而,一无所获。“我妈妈去部队找过你的。”

想到这些,杨千语情不自禁地呢喃出声。卓岳栾脸色一惊,“什么?她去部队找过我?什么时候?”

“生下我之后,大概在我半岁左右吧。”

“你怎么知道的?”

卓岳栾好奇,她不是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吗?杨千语看向封墨言,犹豫了下,后者从轮椅侧面的储物袋里取出一个密封防水袋。卓岳栾盯着他们的动作,脸色越发惊疑。“这是我妈妈的日记,是前些天,四合院翻新,我过去时无意间发现的。我带回来,这几天细细都看过了……”杨千语话没说完,卓岳栾便迫不及待地伸手,想把日记本拿过来。可千千躲开了。“你还没说……你既然后来回来了,为什么没去见见我妈妈?只要你们见面了,这一切误会都会解开,你们也不会错过一辈子。”

杨千语盯着他,脸色凝重,问出心中的疑惑和不甘。卓岳栾的视线还恋恋不舍地盯着那几本日记,仿佛看到了阮明珠本人似的,眸光闪烁激动得厉害。听到杨千语的疑问,他自嘲又悲苦地笑了笑。“孩子,你当我不想吗?可我成了这幅样子,我还去找她做什么呢?”

“那个时候,我不止是右腿戴义肢,我的手臂也还没有完全恢复功能,我的一只眼睛,视力几乎接近0,医生说若是视神经继续萎缩,我日后很可能双眼全盲,还有……那场爆炸,也让我失去了生育能力……”天啊——杨千语嘴巴微张,愣在那儿,浑身被一股战栗划过,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从见到卓岳栾的第一面,她就惊讶于世上竟有形象气质这么儒雅的中年男人,整个人一身正气,又平易近人,精神状态和外表看起来也都比同龄人年轻有力。何曾想,原来他一条腿高位截肢,大脑受损,视力减退,还……丧失了生育能力。设身处地地想想,放着任何人经历了这样巨大的人生变故,都不会再想跟昔日恋人在一起了,因为不想连累她。“好在,医疗技术发达,我后来去国外做了手术,一双眼睛算是保住了。”

杨千语下意识看向他的眼眸,的确,看起来目光清澈而坚定,不像是视力有损的样子。想着他保住了眼睛,心情为之一松。“说实话,我知道你妈妈嫁人了,心里是欢喜的,尤其是听说她嫁得还不错,丈夫对她很好,我更是由衷地欣慰、高兴。我去找她做什么呢?打扰她平静幸福的生活吗?如果她同情我,非要跟我在一起,那这不是作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