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泰安在往海伦赶的时候,国祖正和袁如意一同吃午饭,这两个人现在的情况瞎子都能看出来,已经进入状态了,不过今天他们两个凑到一起可不是谈情说爱,而是有事儿需要沟通。
马占山卸任绥海公署长官一职,当然得有人来接替他的位置,风传这几日继任者便要走马上任了,虽然这位继任者不可能来海伦坐镇办公,但恐怕县城里的所有行政部门都要重新洗牌了,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不把一个地方的话语权掌握在自己手中,政令也难以贯彻落实。
按理说这样的行政调动完全没有他们两个人的事情,一个是省厅直管,一个是军队调遣,地方上无权对他们指手画脚,基本上是属于听调不听宣,配合协助地方才是他们的职责,所以不管换谁来也影响不到这两个人。
“你爹说没说啥时候回来?”袁如意问国祖。
“他现在在上海滩呢,估计一时半会回不来,你问这个干什么?”
“还不是替你担忧!你一个小小的驻防连长,还是代理的,我怕你镇不住场面,要知道新来的这个长官可不是省油灯,他是张作霖手下的嫡系啊!关键是我听说此人和马长官政见不和,素有隔阂,万一他不卖马长官的面子,想要给你难堪,那可麻烦了。”袁如意有点担忧。
“怎么可能?地方不插手军队的事儿,这是惯例,你不用瞎操心了,没事儿。”国祖大大咧咧的说道。
“你呀就是个猪头。”
“嘿嘿!反正我也不是死心塌地的想当兵,要是真被人给打发了,我就来你手下当一个小警察,那样咱们就能朝夕相处了,岂不是更好?”国祖嬉皮笑脸道。
“谁稀罕要你这块臭肉?”袁如意狠狠瞪了他一眼。
“对了,你知道是谁接替马长官啦?”国祖终于问了一句正经话。
“此人名叫金勇后,据说是张景惠的得意干将,原先在吉林出任行政副手,这次升职绥海公署长官,恐怕不止是一个过渡环节,他日前途不可小觑。”
“张景惠我听说过,这个姓金的不知道,唉!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爱咋咋地吧!”国祖对这些不感兴趣,如今美人相陪,他哪里还有心思搭理外面的世界?
周泰安没有去打扰国祖的二人世界,他先是回自己的大本营住了一晚,看看伦河没什么事儿便一头钻到大青咀子,这一次的施工场面居然比他上一次来的时候还要热烈,周泰安发现,干活的队伍里不但有那些海伦带过来的民工,居然还有侯家屯附近的百姓,于是很奇怪的询问孙超越。
“因为工程量太大,如果全靠他们这一百多号人,肯定进度慢缓,侯家屯的村长找上山来,提出想要帮着干点活,不要工钱都行,管饭吃就可以,我一听还有这样的好事儿,和王卫国商量后,就答应下来,暂时先用着,等你来了再做决定。”
“既然你们决定了,那就这么地吧!”周泰安没有不悦的意思,毕竟人多力量大,这样也挺好。
下了大青咀子,他特意去侯家屯找到侯连鹏,询问村民上山帮忙的事儿。侯村长呵呵笑道:“这事其实是大伙儿自发行为,马上就进入冬闲时节,那些青壮汉子们没事干窝在家里头也是死吃死嚼,不如去山上帮着干点活,一来混口饭吃给家里省点粮食,二来也是报答你当初的救命之恩,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事情,所以我就出头去帮他们联系了。”
“哦!倒是也行,回头我吩咐山上,伙食弄的好点,不要钱帮我干活,饭菜再不整好点说不过去是吧!呵呵。”周泰安这才明白事情原委,也就放下心。
两个地点都平安无事,可是北林子却却出事儿了,水泥厂被人给封了,说是环境污染严重,生产手续不符合规定,勒令停业整顿。
“他奶奶的,哪个部门放的屁?”周泰安一路回来的大好心情顿时被无情的打断了,他气急败坏的问。
“是统税署那帮人!”黄四眼儿小心翼翼的站出来说道,现在他基本上就是厂子里的大管家,像高三扯和王小宝他们负责安保工作还行,官方的来往应酬他们说不上话,门不清啊!
“统税署是干啥吃的?”周泰安也不明白,不过他估计和后来的工商税务部门的性质差不多。
黄四眼见新老板啥也不懂,只好给他解释:“这个统税署就是负责办理营业执照,还有征收各种苛捐杂税的部门,受省里面直接管辖,权力很大的,这么说吧!一个地方,甚至一个省的财政收入,基本都要靠这些部门来完成,十足的一个流金淌银的部门。”
“北林子这么一个不大的地方,怎么会专门成立这样一个单位?一年到头能收几个钱儿?”周泰安想不明白,因为他好歹也在镇子里溜达过几趟,除了自己的这家水泥厂,根本就没有其它的企业存在,难道说这个统税署是专门给水泥厂设立的?
“那可就无尽无休了,别看一个小小的统税署,机关不起眼,管的范围可实在太大了。”黄四眼儿继续解说。
“除了咱们的水泥厂之外,其它的你像面粉厂,酒厂,制造出售烟卷的,制造服装布匹的,甚至杂货铺子卖百货的,就没有他管不着的地方,这么说吧,只要有人喘气的地方,人家就有名头过来收税刁难你,千条万律,总有一条适合你,当然,北林子之所以设立这么一个统税署,倒不是故意为之,因为政府一般都会选择把这样的部门建在铁路沿线城镇之中,小商小户的只是捎边带,铁路才是他们的大头。”
周泰安听他说完,皱起了眉头,问道:“这事儿您怎么看?”
黄四眼儿一摊手,苦笑道:“还能怎么看,这摆明了就是有人故意难为咱们,或许是看厂子换了新主人,想打打秋风而已。”周泰安见黄四眼儿目光闪动,猜到他心里一定在想,自己这个当老板的肯定不懂人情世故,开业大吉之日,没宴请人家主管部门头头脑脑儿的也就算了,恐怕红包也没送。
“唉!中华民族所有的优良传统都所剩无几,恐怕只有人情世故恒古不灭了!”周泰安对这种现状尽管深恶痛绝,可是他知道县官不如现管的道理,目前他是以一个企业家的姿态出现在北林子,而不是胡子或军人,当然不能上来就玩横的,和气生财是老祖宗的至理名言,他也必须遵守。
“你知道统税署吧?现在咱们亡羊补牢还来得及不?”
黄四眼儿点头道:“知道,就在车站旁边,署长叫刘梓君,那家伙胃口可大着呢!甘培先生每年都送给他起码这个数。”他伸出一个巴掌。
“五百?”周泰安问。
“五根小黄鱼!”
“金子?”这次轮到周泰安吃惊了,居然要送黄金?
“那家伙就喜欢黄的,白的差点兴趣,以前甘培先生尝试过的。”
周泰安问道:“小黄鱼多重?五根合大洋多少?”
“这个……大概……”黄四眼儿低头在心里算计了一下后说道:“一根小黄鱼是一两,差不多能兑换40块大洋,五根小黄鱼大概能兑换200多块大洋吧?”
“噢!还不算太离谱。”吩咐道:“去柜上支点钱,咱们找个首饰铺子兑点金子,我这就去会会那个刘梓君。”
水泥厂已经投产了,自然要预存一些流动资金,黄四眼儿领命去了,等提了钱,周泰安带着他出门上车奔了统税署,高三扯和王小宝怕他有事儿,要跟着,被周泰安挡了回来。
“我这是去拜山头,又不是去打架,人多眼杂不好办事儿,你们歇了吧!”两人只好作罢。
这年头民间穷归穷,可是较大一些的城镇没有银行钱庄说得过去,但是没有首饰铺子那就不成体统了,因为谁家都会娶媳妇嫁姑娘的,这年头还不兴天价彩礼,但是一套或金或银的三件套那是必须的标配,这是指穷人家说的,大户人家那可都是足足的赤金,不要说金溜子金镯子,项链之类小物件,有的人家烛台都是纯金打造,所以首饰铺子是个稳赚不赔的稳定产业,存货必须有。
两人没费多大劲儿,随便找了一家就搞定了,怀揣着250块大洋换来的小金鱼,腰板拔得溜直进了统税署。
“二位,办公还是找人?”一个一身公务正装的年轻男子从前台接待席的椅子上站起来,笑眯眯的问候周泰安他们。
“我们想见见刘梓君署长,不知道他在不在?”周泰安没有穿制服,一身普通人的短打,不过那名接待并没有以貌取人,依然态度和蔼的说道:“署长正在办公室接待客人,如果你们找他,就请在这边的沙发上稍等一会儿,等客人走了,我进去替你们通报,见与不见由署长决定,这样可以吗?”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面对男接待这种宾至如归的态度,周泰安哪还能有什么表示?乖乖地扯着黄四眼儿去旁边坐下等候,不过心里却感叹不已。
民国纵然有千般不好,可是政府部门的服务态度那是真到位,不管怎么说,这绝对是走向文明的开端,再想想后来的变化,门难进,脸难看,事儿难办,真是天差地别,让人扼腕叹息,我们曾经也尝试过文明的滋味啊!
还好,署长办公室的客人很快就离开了,男接待送走客人后进去一小会儿就出来了。
“署长让你们进去了。”说着话,还替他们推开署长办公室的房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周泰安点点头表示感谢,他对这个男接待的工作态度很欣赏,心里想到,如此的工作作风,看来今天的事情也一定会皆大欢喜,受点贿,拿点好处这都正常,千里为官都是为了求财,这是人之常情,老百姓其实并不在乎你是不是贪官污吏,他们也不计较你拿了多少好处,只要你拿钱的同时,能真正给别人办点实事,肯从手指缝里漏出一点汤汤水水让人民雨露共沾,那就是让人感恩戴德的好官了。
不过周泰安怎么也没料到,只是一道墙壁之隔,屋里屋外的态度犹如冰火两重天,让他如沐春风之后,瞬间坠入冰窟。
虽然进了门,可是那位坐在宽大办公桌后面的瘦子,对,从周泰安的角度看过去,那就是一个瘦子,而且瘦的出类拔萃,要说是一副骷髅支在那里也不对,因为还有一张人皮包裹着,可是要说是活人,却又阴气森然,大天白日的,周泰安冷眼看过去,都不禁觉得后脊梁发凉,那个瘦子正直勾勾的看着他们二人。
“对不起,打扰了,我们是……”周泰安收到黄四眼儿递过来的眼神示意,确定此瘦子就是正主,于是开口就要自我介绍一下,却没成想那个瘦子忽然摆摆手,随即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眼泪都下来了。
“不好意思啊,你稍等一下……”瘦子说完之后起身离坐,打开身后的一道门,转身走进去,敢情他的办公室还是个套间。
周泰安和黄四眼面面相觑,搞不清状况了,二人索性自顾自的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来等待。
署长进了套间半天不出来,周泰安也不敢去打扰,不过他心里已经开始揣度起来,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在他嘴角浮现。
好半天后,套间房门终于开了,瘦子署长走出来,一边关门一边打着哈哈:“久等了,抱歉!对了,你刚才说你们是……?”
“我们是北林子大众水泥厂的,我是新任老板周泰安,这个是我们厂的高管黄先生。”周泰安不动声色的站起来,笑着做着自我介绍,眼睛的余光注意到,身旁的黄四眼儿的鼻翼不住的抽动,趁着瘦子署长落座的间隙,周泰安用手捅了黄四眼一下,示意他不要瞎闻。
而周泰安自己,刚才坐在沙发上冷笑的时候,就已经闻到了那股特殊的味道,这个统税署的官员,居然还是个瘾君子,上班时间就敢大肆吸毒?这是让他万万没料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