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别轻举妄动,看看啥情况?”周泰安一边观察一边小声的说。
三个人屏息凝气趴在地上不敢动,他们此时也在灯光范围内,一旦那群人里有人不经意的回头张望,肯定会发现他们,尽管地上的雪很深,隔着狗皮棉袄能感觉寒意从肚皮下泛起,他们也只能咬牙挺着,那是一群老毛子,穿的都是铁路工人的制服,为首的一个络腮胡子挥舞着手臂,嘴里叽哩哇啦的说着鸟语,三个人听不懂俄语,自然不知道他在讲着什么玩意儿。不过从那人的语速和语气不难理解,肯定是在鼓舞士气,像极了在做战前动员。
“看样子要出事儿,不过应该对咱们有利,趁乱动手容易。”高三扯小声嘀咕。
“八成是内讧。”周泰安也搞不明白这些老毛子搞什么鬼。
“嘿!他们动手了,看样子是你死我活啊!”黑皮看到那些人手里居然都带了家伙,有干活用的榔头,扳手,还有人拿着短枪,那个领头的络腮胡子训完话,带头向俱乐部冲去,楼上想必是听到了外面的嘈杂声,本来都熄灭了的灯光,一盏一盏的亮起来,很快,大门口就传了撕打声。
“走!”周泰安不再犹豫,三个人躬身跃起,一路向车站方向冲去。
车站是一排平房,此时竟是灯火通明,可是三个人摸进去才发现,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八成都去俱乐部那里了。
因为铁路现在是中俄共同管理,所有的门牌儿都悬挂两国文字,周泰安他们一间一间的看过去,终于发现卫生间旁边的牌子上写着财务二字,不由分说一脚踹开,木质房门顿时七裂八瓣,屋里没亮灯,高三扯吩咐黑皮出去找个蜡烛火把之类的回来照亮。
“啪”的一声,周泰安在门口的墙上摸到开关,电灯顿时亮瞎了眼。
“你咋知道这玩意儿咋弄亮的?”高三扯他们只听人说过现在大城市有电灯,却根本没见过,更别说如何操控了。
“我们军队里就有。”周泰安不动声色回答,其实他还是没说实话,他这是习惯使然,跟军队没半点关系,除了驻守奉天的部队,整个奉军能见识过电灯的少之又少,电灯这玩意儿现在除了大城市,别的地方还是稀罕物。
“快找。”
三个人毫无顾忌的开始翻箱倒柜,办公桌的抽屉,铁皮的文件柜,就连垃圾筐都翻了个底朝天,却毫无所获,三人不禁大失所望,看来判断失误啊!他们的钱财很可能不是存放在这里的。
“要不一间一间的找,我不信找不到钱。”黑皮有点急了,点儿是他踩的,主意是他出的,如果不能有所收获,他难辞其咎。
“时间不够用了,他们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周泰安迟疑道。
“那也得试试看……”高三扯话还没说完,就听得俱乐部方向传来一阵激烈的枪声。
“啪啪……哒哒哒……”
“我艹,打的挺欢。”黑皮咋舌,他们家伙还挺多。
黑暗中,周泰安发现竟然有手电筒的光亮向这边晃过来,他一扯高三扯:“撤,他们有人回来了。”三人夺门而出,从后门跳进黑暗处猫起来。
俱乐部那里依然枪响成片,就连铁路对面的中国居民区也被惊醒,奉军保安部队的营地里亮起了点点灯火,当然是油灯或者蜡烛的光亮,除了车站自己用柴油发电,别的地方也就是想想而已,条件不允许。
奉军虽然亮了灯,却没有听到部队集结的号声,想必他们不知道车站发生了什么事,还在观望。
从远处跑过来三四个人,样子很狼狈,黑皮看到其中一个人鞋子都跑丢了,光着脚在雪地上奔跑,竟然不管不顾了,后面有人拿着手电追赶,不时开枪射击,不过枪法明显不中用,子弹不知道飞去了哪里,追赶者并不着急,猎物已经无路可逃了,就算逃进了车站,也不过是死路一条。
周泰安三个人趴在墙角不敢乱动,生怕被流弹击中,眼瞅着逃跑者连滚带爬的冲进了车站大门,后面的追兵也在门头灯光照射下露出身形,个个都是膀大腰圆的老毛子,他们穿着灰色棉大衣,胳膊上缠着白布条,估计是用来区分敌我的,手里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只有三两个人提着短枪。
眼瞅着猎物逃进了房间,十几个追兵呜哩哇啦说些什么,正打算冲进去缴杀,突然之间情况又发生了变化,在这十几人的身后出现四个人影,也不搭话,手里的枪口不停的喷射火焰,子弹暴雨一般击打在这些追兵的身上,登时让他们乱作一团,惊恐的叫喊和临死前的痛苦呻吟让周泰安身边的两个人瑟瑟发抖,他们或许见过死人,可是这么屠戮般的杀法肯定是第一次见,看着片刻之前还耀武扬威的家伙们,被人如同猪狗一样肆意屠宰,高三扯和黑皮怎能不害怕?
“真他妈狠!”
高三扯咽了口吐沫,脸上的肌肉抽动。
“看来这里没戏了,咱们还是去俱乐部。”周泰安好歹在战场上见识过,这样的小场面自是不会放在心上,想了想改变策略。
“那边也打着呢!你听枪响的跟爆豆似的。”黑皮侧耳倾听。
“这里没有咱们需要的东西,只有那里才有,他们打他们的,咱们躲在一边,看看有没有机会捡点外捞儿,总不能这么白跑一趟是吧?都注意点安全。”周泰安也没辙了,计划不如变化快啊!如果不果断出手,等奉军保安队参与进来,那就更没有机会了,于是三个人悄无声息的转移目标,身后那两伙人还在对射,不过枪声已经稀疏了不少。
今夜不但周泰安他们的计划被打乱,霍尔瓦特的计划也同样被搅和成一滩烂狗屎。车站内部早就分成了两个阵营,一派是以他为中心的保皇派,这些人都是沙俄的忠实粉丝,也是以前的利益既得者,这群人同样不甘心自己的生活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他们紧紧围绕在霍尔瓦特和反抗组织身边,誓死和新政权为敌。
另一派自然是布尔什维克们了,这些人大多都是最底层的巡道工,扳道员还有一些杂役,他们平时属于任人摆布那种人,经过有心人的洗脑,自然义无反顾的跟随新政府,像局长这样的官僚狗腿子,资本主义的代言人,那就是他们最大的敌人。
霍尔瓦特准备逃离,无论他的行动计划多周密,也不可能不露出蛛丝马迹,那些每日里盯着他举动的布尔什维克们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出来?于是戏剧性的一幕在今晚正式拉开序幕,还没等接霍尔瓦特的人来到,布尔什维克们就先下了手,他们企图冲进俱乐部活捉局长及他的走狗,然后就地审判,却不料霍尔瓦特早有防备,在大门口他们就浪费了不少时间,等反抗组织的人赶过来,立刻对他们下了毒手,顿时这些布尔什维克们乱作一团,除了少数拥有武器的人还在负隅顽抗,那些手里拎着榔头,扳手的人吓得立刻四处奔逃,喊口号时的热血沸腾和这残酷的血液迸溅完全是两码事儿,没有经历过训练的人不懵才怪?
看到那些不知好歹的新政府拥护者们大势已去,在楼上观望的霍尔瓦特这才松了一口气,立刻让助手带上女儿喀秋莎,随着自己下楼去同来接自己的组织见面,这次走,他已经准备了大量的钱财,作为反抗者组织的经费,让他们买到更多的武器弹药,狠狠地教训那些狂傲的家伙,能为复国尽一份力,霍尔瓦特的心情多少会好一些。
反抗成员是从哈尔滨过来的,他们的人数不是很多,但胜在有作战经验,要知道这些人大多数都是原来沙俄军队出身,有的还是军官,在武器供应充足的条件下,那些乌合之众的工人组织不堪一击,霍尔瓦特指挥人将两口大木箱子从楼上搬下来,塞进后门外的汽车上,然后领着女儿也钻了进去,只等自己战友解决战斗,他们就可以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可是有些事情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以俱乐部为中心的战斗场面突然升级了,一群不明身份的人同时现身,将反抗组织打的溃不成军,形势急转直下,剩余的工人武装得到援助,重新凝聚起来,死死咬住反抗者,双方都是豁出了性命,非要拼个你死我活才肯罢休。
霍尔瓦特在后门的汽车里等的心焦,不停的询问助理,战友们为什么还不过来汇合赶路?难道那些工人阶级组成的乌合之众这么难对付?助理也同样着急,再一次下车从房间里穿插回去打探情况。
可是很快,助理和一名浑身是血的反抗者成员匆忙跑回来,告诉霍尔瓦特,国内的格别乌已经到了,他们各个都是身经百战,训练有素,哈尔滨过来的反抗组织成员已经十去七八,他们要是再不走,估计很快就被那些人逮到。
霍尔瓦特大惊失色,知道现在已经顾不得太多了,等前面阻击敌人的战友都死光了,他将插翅难飞,想想那些人的手段,他心寒了。
“快上车,咱们走吧!”霍尔瓦特叹了一口气,无奈的做出了选择。
“好吧!你们撤,我留下为你们掩护。”那名受伤的反抗成员坚定的说道,他中了两枪,如果不能得到及时的治疗,流血也会使他死亡,显然他很明白自己的伤势,也清楚这种情况下几乎不会有什么及时的医治,于是他果断的选择了留下,能为霍尔瓦特争取一点时间,那么他和他的财物就有可能安全的回到组织手里。
霍尔瓦特也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低沉的说了一句谢谢,便命令司机开车。
两辆卡车发出沉重的轰鸣,屁股后冒起滚滚黑烟,在雪地里扭动着身躯向前开去。
“啪”的一声,一颗子弹不知从哪里飞来,击穿了驾驶室的风挡玻璃,直接将驾驶员的脑壳打碎,汽车失去控制,歪歪扭扭的撞在路边的一处沙堆上,喇叭被司机的尸体压住,刺耳的长鸣着。
车里的霍尔瓦特吓了一大跳,他的女儿喀秋莎更是吓得高声尖叫,父女二人都被溅了满身满脸的血迹,透过玻璃车窗,霍尔瓦特看见前面路口处,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影端着一杆步枪从树干后面闪出来,一步一步向他们的车子走来,步枪平端,枪口直直的瞄着自己。
霍尔瓦特惊恐的发现,不但自己的车子出了问题,后面那辆也是如此,歪在一旁熄了火,看来驾驶员也遭遇了不测,同样的,他们的身后不远的地方也隐隐约约的露出了几个身影,正在围过来。
霍尔瓦特绝望了,他看着女儿惊恐欲绝的苍白脸庞,心痛的无以复加,想不到到了最后,他们还是逃不出魔爪,绝望让霍尔瓦特迸发出无穷的力量,他抽出腰间的一把短枪,从破碎的风挡玻璃出探出去,猛地抠动扳机。
“砰!”
“砰!砰!”
受到攻击的黑影,灵敏的躲闪着霍尔瓦特的攻击,同时连开两枪,将另外一块风挡玻璃击碎,也击中了霍尔瓦特。
“孩子,千万别落在他们手里,那些人是魔鬼……”霍尔瓦特痛苦的挣扎着想继续开枪,胸口的重创让他无法抬起手臂,随着血液流失,他的力气也逐渐消失,他知道自己怕是要死了,将手枪递给女儿,眼里流下浑浊的泪水,他舍不得女儿……
“爸爸!”喀秋莎无助的哭喊着,可是霍尔瓦特的眼皮越来越重,他看到的最后一幕就是,驾驶室的门被毫不留情的拽开,一个一脸凶相的男人坐了进来,他的手里紧紧的握着一把枪……
四下里的枪声渐渐平息了,铁路对面的奉军兵营里终于响起了尖厉的哨子声,他们在集合队伍,很快就会对这里进行查看,封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