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会真的死了呢?
消息传到班级那一刻,没有人敢相信。
除了杨清越。
杨清越裹挟在混乱的人群里,耳里不断传来其他人反复确认的震惊声音。
冲锋衣下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他苍白着唇,用力攥紧那支在妈妈说要离开那天,掉了一次又一次的笔。
只有他知道——
是真的。
如果那天,他没有因为非要做完那张物理卷子而不听外婆劝,亮着灯一直熬夜就好了。
如果那天,他早早入睡,就不会在写完最后一道大题,扶着后颈活动脖子时,正好对上男人怨恨的目光。
空中的对视只有一瞬。
却足以让他脑子轰的一声炸开,顿觉自己丧失了呼吸的能力。
如果……
坐在教室里的杨清越,明明身处喧闹的人群,却被莫名的寒意冷得忍不住哆嗦。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不再去看议论纷纷的人群。
他想。
如果当时他闭上眼,就好了。
如果他没有目睹这一切,就好了。
可是这个世界上,哪里有如果?
“杨清越!”
破了音的男声如同一道闪电,划过嘈杂的教室,劈得所有人一下子静了音。
一个头发又乱又油,脸色惨白无血的男生猛地撞开了教室的门。
放在人群里,这只是一个普通得甚至有些油腻,不值得引起任何人注意的男生。
而放在这里,他却受众人瞩目。
厚厚的羽绒服外戴着一块单薄的白布。
那是什么?
薄薄的一片,当风吹过的那刹,轻轻地扬起。
人群传来一声惊呼。
“卧槽,守孝的白布!”
此话一出,全场更静了,静到每个人的呼吸都太过多余。
“你还我爸爸。”
红着眼的男生像是发了狂的野兽,只需一眼,他就锁定了自己的猎物。
不等所有人反应,男生已经冲到了杨清越面前,一把揪起了他的衣领,语气疯狂:“杨清越,杀人犯,你还我爸爸!”
杨清越从未见过眼前这个矮他一头的男生,但这并不妨碍他很快猜出这个人的身份。
“张光尘,放手。”
曾被男人提过无数次,那个只低他一级的儿子,终于以这种方式,在这种时间,在这种地方,与他见面。
“放手?”张光尘愤怒又悲恸,他的声音嘶到如同撕裂的布,又哑又沙,“我放手,那谁来就还我爸爸?”
终于有人认出了这是谁。
“恕我直言,这是不是老张他儿子啊?就是低我们一级,常年数学第一那个?”
“好像还真是。那次他来办公室找老张,我瞄到一眼,貌似就长这样。”
“真的假的?那岂不是老张他……”
“不是,关键是他找越哥干嘛?这不是莫名其妙?”
班上的同学反应过来,纷纷上前护住杨清越。
王枝枝最为激烈,她狠狠推了张光尘一把,语气不善:“小孩,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还是,别长着一张嘴乱说,造谣犯法,你知不知道?”
“造谣?”
他的身子像一张轻飘飘的纸,王枝枝的力道甚至轻而易举地让他倒退好几步。
“我造谣?”张光尘煞白的脸渐渐扭曲,“来,听听。”
他不知何时掏出了一个手机,点开某个音频,拉到最大的音量。
“杨清越,我自认作为你班主任,我尽心尽力,无论怎么说,对你来说,我也算是一个好老师吧?当我求你了,杨清越,别逼我了好不好。”
明明当时他不止说了这么几句,但播出来的音频却只剩下了如此寥寥数语。
一阵死寂的沉默之后,他听到了自己毫无感情,冷酷而漠然的声音。
他听到他自己说:“你怎么不去死?”
掀起这阵风暴的张光尘未发一言,就这样死死地盯着他。
蓦地,一颗晶莹的泪从他的右眼角划落,很快,但杨清越看得很清楚。
“你要否认吗?”笑得凄凉的张光尘,带着鱼死网破的决绝,笑着对他说,“我的好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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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最绝望的事情。”杨清越对着陈见扬起了一个和他描述中,同张光尘一样凄凉的笑容,“这件事最终闹到了我外公外婆那里。那是难得学校放了一天休息的晚上,我和外公外婆好好地吃着饭,他妈妈就带着一群人,来砸我家的门。”
不妙的设想在陈见脑海里构建。
她却不愿相信,只是定定地盯着杨清越一张一合的唇。
“那天闹得很凶,左邻右舍都跑下来看热闹。我外公向来是个好面子的人,他被这群人的污言秽语气到四肢发抖……”
杨清越垂下了头,长长的刘海彻底遮住了他的眼:“脑出血,IcU,从此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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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多么兵荒马乱。
他根本做不出任何反应。
眼睁睁地看着外公被送进手术室,那亮起的灯,像一道雷,打在他身上,麻得他快要感知不到痛觉。
抢救不算成功。
一生要强的外公最终瘫了,成了一个大小便失禁,事事需要外婆料理的废人。
外公接受不了。
外婆也接受不了。
他想要在医院陪着外婆照顾外公。
外婆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终究别过头。语气不忍,但又一字一句说出了口:“清越,你回去吧。这段时间,你先别出现在你外公面前。”
每次他一出现,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老人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荒唐的种种。
混账的男人。
逃走的女儿。
小三。
跳楼。
每一个词,都足够压死这个本已抑郁的老人。
“清越,回去吧。好好上课。”
自此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外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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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见最不愿相信的设想成真了。
原来……
关于杨清越,多的是她不知道的事。
她所看到的,只是他所受苦难的冰山一角。
他什么也没做错。
却受尽了痛苦折磨。
“后来,我没忍住,给我妈打了一通电话。”杨清越说到最后已经麻木,“我问她,离开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有没有想过我该怎么办。”
“你知道她说什么吗?”
杨清越嘴角甚至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他明明那么痛,还要笑着把那番话说出口。
“我做这一切,是为了对得起曾经的我自己。
杨清越,对于你,我也自认尽到了我该尽的义务。你已经成年了,我相信你有能力消化这些事情。
妈妈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