嬿婉掌管六宫,凌云彻的死讯到底是瞒不过她。
听到这个消息,嬿婉没什么反应,甚至多吃了两碗饭。
末了,却还是和晋嫔感慨,“倒也不是说同情,只是我不明白,凌云彻这一生究竟在干些什么?也娶妻过,加官过,到头来,什么也没落下,值吗?”
晋嫔早就封心锁爱,闻言也是一头雾水,“或许,能得到皇帝的妻子的一些青睐,对他来说也是无妄人生的一点光彩呢?做不成皇帝,就做他‘连襟’?”
嬿婉噗嗤一笑,轻轻叹息,“算了,死者为大,终究他的死洗清了皇上的怀疑,心头虽还不痛快,到底是没那么冷淡了。”
凌云彻的死看似散去了皇上心里的怀疑,实际更添了一层阴翳。
皇上懂凌云彻对如懿的忠心,所以在知道如懿让人处死凌云彻时,他又觉得如懿凉薄。
凌云彻活着,是他心头的一根刺;凌云彻死,是他夜不安寝的深深忧虑。
不过皇上自有他的排解,冬去春来,宫里又添了许多新鲜娇艳的妃子。
嬿婉依旧掌管六宫,如懿闭门不出,众妃已然以嬿婉为首。
春日里百花盛开,那个本该在出生就死去的十三阿哥,也终究迎来了迟到的死亡。
不过这一切和永瑆没关系,那性凉的梅子没能进了永璟的嘴里。
因他身体不好,但凡入口的东西都要再三查验。所以再馋永瑆手里的零嘴,他也依旧没吃进嘴里。
还没等到晋嫔想出新的万无一失的办法,翊坤宫里已跌破了大天了。
真正害了永璟的,是御花园里漫天飞舞的杨花。
杨花并不是杨树之花,而是柳树的柳絮。
“癫狂柳絮随风舞”“千丝万絮惹春风”等等赞美之词,于永璟来说是要了命的东西。
翊坤宫里此时人来来去去,忙得不可开交。
永寿宫与翊坤宫仅一墙之隔,因此嬿婉很快来了。
刚踏入宫门,一声凄厉的喊声划破天际,接着一声又一声的叫喊传了出来。
正要过去,晋嫔却拉住了嬿婉,“你告诉我,族姐当初,是否一如乌拉那拉氏这般?”
嬿婉看着她急不可耐的脸色,轻轻点头。
“呵”,晋嫔飞快的发出畅快的呵气声,随即调整了脸色。轻声在嬿婉耳边道:
“这是报应,族姐知道我不成器,亲手报仇来了。”
嬿婉只觉得浑身一寒,此次的事件并非有人算计,而永璟…
压下思绪,嬿婉快步走了过去。她统领六宫,有皇子出事,她少不得要担干系。
有人报“令贵妃到”,如懿也没空去注意,倒是容佩狠狠盯着,生怕嬿婉会害了皇后母子。
“皇后娘娘万安,十三阿哥如何了?”
如懿抬起通红的双眼,目呲欲裂,“令贵妃,你协理六宫,竟是如此办事不成?永璟自出娘胎身体就不好,本宫废了多少心力去爱护养育。饭不能多吃一口,水不能多沾一滴,便是寻常衣物,也要再三检查才能上身。好不容易养到了六岁,能够去上书房念书了,却因你的疏忽造成大错,你该当何罪?”
如懿声声泣问,嬿婉却不能担这干系,“还请皇后娘娘明示,臣妾究竟疏忽了哪里?十三阿哥身体弱满宫里都知道,臣妾更是再三小心,便是在上书房臣妾也嘱咐了孩子们不可与十三阿哥置气玩闹,如此小心,竟不知哪里做错了?”
如懿如何肯依?她质问道:“御花园里的柳絮,如何会飘进上书房?本宫一向仔细,但凡出入,必不会让永璟去御花园玩耍,就是防着花粉使永璟过敏。可永璟鼻腔里还塞着柳絮,你跟本宫说与你无关?”
嬿婉直言道:“因着十三阿哥身体不好,臣妾也是万分尽心,只是娘娘宫里的宫人并不尽信臣妾,但凡有事,宁愿绕着远来问娘娘的意思,也从不肯来问臣妾。包括此次,臣妾也是刚刚得知,先前并不知道柳絮会害了十三阿哥。”
正说着,皇上也急急奔了过来。
“永璟怎么样?”
皇上满面焦急,如懿满心的焦虑就像忽然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既委屈又害怕。
“皇上,你看看永璟,快救救他吧。”
“太医,太医!你们快来看看,永璟究竟如何了?”
胡太医满心苦涩,他与几个同僚已诊治了数次了,然而回天乏术。
“皇上,十三阿哥胎里不足,本就身体羸弱,如今鼻腔里吸进了柳絮,堵住了心肺,以致呼吸衰弱,凶多吉少了。”
皇上怒道:“什么凶多吉少,永璟还在呼吸呢,你怎敢妄言?先拿参片吊着命,你们赶紧想办法救人,要是耽误了十三阿哥,朕拿你们是问。”
胡太医满面焦黄,战战兢兢道:“回皇上,微臣等人已给十三阿哥含了参片了,只是柳絮深入肺里,要想拔除,除非开膛破腹将柳絮一点点夹出,否则臣等真是无力回天啊。”
几个太医聚在一起哭诉,皇上也知道了其中的为难。
但,知道是一回事儿,接受又是另一回事儿。
尤其是永璟虽然呼吸微弱,却依旧心口起伏,叫他这个做阿玛的如何接受?
一转眼看见了一边的嬿婉,顿时有了发泄的出口。
“你是干什么吃的?协理六宫竟如此无能?为何不提早砍了所有柳树?”
皇上的吼声震得嬿婉头皮发麻,却不得不扬起一张满含委屈的脸,“皇上,臣妾并不知柳絮会如此害人,臣妾还以为只有芦絮会害人性命呢。因此御花园里早没了芦苇,可臣妾并不知道漫天柳絮也是如此。臣妾知道漫天飞舞的柳絮烦人,所以早已吩咐了宫人勤加打扫,这都是记录在册的,臣妾并无害人之心呐。”
有久远的记忆席卷了帝后的脑海,如懿垂下眼,心里惊疑不定,只沉沉的看着永璟。
皇上则是被激起了痛苦的回忆,那是他曾经最爱的儿子,被那区区芦絮夺去了性命,如今还要夺走他小儿子的命吗?
沉痛的支着额头,皇上眼角也忍不住滑落泪水,头一次如此脆弱。
“皇后啊,当初永琏也是如此,现在,永璟也要如此离朕而去吗?”
如懿满心的恐惧,她不得不去想这是否是报应?
就像玫嫔说过的,为娘的做了什么孽,终究会报应到孩子身上。
所以她无法回答皇上的话,只能默默垂泪。
永璟进气越发稀少,他只能求助般看着自己的额娘,连手也抬不起来,只有眼睛一直不肯闭上。
如懿伸手去轻轻抚摸永璟,他还那样小,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就如此衰败下去了。
晋嫔可不管帝后伤心,她跟着掉了几颗泪,接着疑惑道:
“皇上,按理说令贵妃早已吩咐人早晚打扫,皇后娘娘的宫人也尽心尽力,那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会不会是十三阿哥贪玩,自己偷偷溜去御花园了?”
皇上从沉痛中抬起头来,疑惑地看向如懿,“皇后,你审问过你身边的宫人吗?”
如懿一怔,随即看向伺候永璟的菱枝,却见对方并不看她,只一昧的发抖。
皇上也发现了,立即一脚踹了过去,菱枝翻滚几下,吐出一口鲜血。
“娘娘,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啊。”
如懿没成想问题竟出在自己人身上,顿时心头火起,“不关你的事,你慌什么?”
菱枝连连摆手,似乎吓得神志不清。
皇上喝道:“来人,将她压下去严刑拷问。”
容佩与菱枝共事多时,自是了解对方,见状立马自告奋勇。
“皇上,何必劳动慎刑司的嬷嬷们,奴婢只有一句话问她,菱枝,你若是知道些什么事儿,不妨直言,否则,且想想你那病重的母亲。”
菱枝眼泪婆娑,泣不成声,“皇上,皇后娘娘,是…是十三阿哥的乳母。”
如懿一惊,随即拧起眉头,“本宫记得永璟乳母的弟弟是你妹夫,你竟指认她?”
菱枝决绝道:“娘娘,您有所不知,那乳母的弟弟好吃懒做,是因为乳母带大了十三阿哥,奴婢才对她家高看一眼。谁知成亲前老实巴交的人,婚后竟会殴打妻子?这都是家事了,说到公事,其实乳母早已不恭,只是奴婢碍于妹妹,一直替她遮掩着,谁知…谁知竟酿成大祸。”
如懿震惊万分,她日日与永璟的乳母共处,怎看不出对方是那样轻狂之人?
菱枝见如懿不信,又膝行几步至如懿脚边道:“皇后娘娘,十三阿哥早已长大,不需要吃奶了,因此乳母的分量就轻了一些。且她从前或许还有恭敬,那是因为身为中宫嫡子的乳母,她与有荣焉,底下人多吹捧着她。但从您闭门不出,她没得油水可捞,便惫懒了许多,常常奴婢伺候完您,又去帮着她守着十三阿哥,否则奴婢的妹子在家必是一顿毒打。这次十三阿哥原是玩儿心起了,羡慕其他阿哥在御花园里折花枝,便向乳母哀求,乳母就…就带他去了。”
说到最后,菱枝已是俯在地上不敢抬头。
如懿呆呆愣愣的不敢相信,“本宫虽是闭门不出,可也没有亏待过你们啊,何至于连十三阿哥的安危都不顾了?”
菱枝咬着唇豁了出去,大着胆子道:“因为皇上不再来了,乳母觉得您失了恩宠,十三阿哥也不会有好前程了,因此日日想离去。令贵妃产子时她也想去永寿宫,只是令贵妃没让罢了。”
嬿婉没成想还能扯到自己,立即解释道:“回皇上,臣妾宫里早有备下的乳母,自不会在皇后娘娘宫里挑人。”
如懿已听不进去众人都说辞了,她失去了太多太多,先是一直对她好的凌云彻惨死,接着又是永璟出事。她只是想避世过着安稳的日子,这都不能够吗?
皇上紧紧握着如懿的手,顷刻间定了几人的生死。
“菱枝隐瞒不报,着处死。乳母,乱棍打死!”
尽忠领命,去将乳母拖了出来,然而…
尽忠脸色难看回来复命,“皇上,那乳母…”
“说。”皇上面色铁青,大有肃杀之意。
尽忠为难道:“那乳母饮了酒,正在房里闹事呢。即刻杖杀吗?”
如懿突然出声,“带她上来,本宫有话要问。”
尽忠看了看皇上的脸色,皇上点了点头。
尽忠立即将乳母提了过来,狠狠往地上一掼。
那乳母面色酡红,满身酒气,几乎不需要求证就已知道了真相。
“李氏,你为何要害永璟?本宫待你不薄,你竟如此辜负?”
李氏迷迷瞪瞪,虽然脑子还能思考,胆子却大的不得了。
见如懿在问,也只是嗤笑一声,“对我好?你扣扣索索的,一点儿油水都没有,一个皇后,过的连妃子都不如。要不是图你这身份,我早去别的宫里了。嘿嘿,令贵妃娘娘,奴婢去您宫里吧…”
嬿婉赶紧侧身,不让李氏碰到。
容佩觑着如懿眼色,上去狠狠一耳光将李氏扇倒在地。
李氏捂着脸还不依,“你竟敢打我,我可是嫡子的乳母,尊贵无比,你敢打我?”
见着李氏已然疯魔了,如懿厌烦无比,冷然道:“即刻杖杀,不必再等了。”
几个侍卫拖着李氏出去了,一板子下去,那钻心的疼痛直冲脑海,李氏这才清醒了几分。
“我怎么了,怎么回事?菱枝,菱枝,你快去向皇后娘娘求情,不然我让我弟弟打死你妹子…”
菱枝闭着眼不想听,眼泪却不争气的上涌。
如懿有一瞬间的不忍心,却依旧狠下心肠。
“菱枝,本宫待你不薄,却依然比不过你的亲妹子。宫规难逃,你且以死谢罪吧。”
菱枝像是松了口气般,再次行了大礼,“娘娘,菱枝去了,下辈子奴婢再报答您。”
如懿还未来得及伤心,太医的惊呼声就夺去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永璟,永璟,你醒醒…”
小小的永璟,在父母的注视下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再也与这个纷杂的世界无关了。
帝后二人相拥而泣,哪怕身居高位,哪怕富有四海,对于一个小小孩童的离世依然毫无办法。
嬿婉唏嘘,却不能就此离去,依旧留下处理着永璟的身后事。
夜里疲惫的回了宫,整个身体都已快散架了。
晋嫔就在房中等着,她那晶亮的眼神在昏暗的室内也依旧灿烂。
“我很高兴。”
嬿婉明白,她说的是永璟与永琏死因都是差不多的。
“可惜了,竟叫皇上重新怜爱起来,想必皇后不会再消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