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依旧很深,下过雨后热气消散了一些,宜宁在房中研磨,沉水香丝丝点点,烛花弹跳了几下,宜宁停停写写,忽然觉得困倦。
手边的书卷忽然被风吹起来,宜宁用手压住书页,停留在字上。
“时年三月,南梁月城大雨,百姓遍地饥荒疾病……”
这是……
宜宁实在困倦,稍微整理了一下,便休息了。
一只蓝色的鸟儿忽然飞来,晶莹的光亮起,宜宁沉睡。
下界,梁国。
风骤起,中都城忽然落下满地的曼珠沙华,大朵大朵的曼珠沙华开的妖艳异常,却又一夜之间全部消失殆尽,仿佛从未来过。
初晨,朝露盛。
一白衣男子立在乌侯府前,他头戴斗笠,一株曼珠沙华随着风飘落到他手上,露珠掉落,顺着他的指尖落入他的衣袖,手腕间的冰魄珠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亮着淡蓝色的光。
晨光熹,男子手上的曼珠沙华再次随风而去,不知飘落何处。
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锦衣丫头怀抱女婴,在男子跟前站定,祈求道:“请道长庇护。”
“郡君可有为孩子取名?”男子接过睡得安稳的婴儿,因为刚刚出生还皱皱巴巴,嘴里正小拳头吸吮,安安静静的。
锦衣丫头啜泣着,“名为宜宁。”
“宜宁……若远离凡尘,千世万年,永安太平。”他护住婴儿,踏着轻风离去。
……
相传九华山乃修仙圣地,梁国开国至今只有一位道长拜入九华山门下,外界皆称其为影祯仙人。
仙人从不露面,却每年会为梁国皇室占卜一卦,成明帝邀请多次,仙人终于在都城结束五王之乱后下山,但却是为了一个濒死的女婴。
这名女婴乃是五王之乱中夺得丞相之权的乌训与彭城郡君之女,而五年前的那一卦算出的正是她,成明帝想将她养在宫中立为太子妃,却被彭城郡君抢先一步,送到了九华山。
从前九华山之上,只住着一位影祯仙人,后来宜宁来了,影祯并不擅长照顾一个小小的孩子,便从山下寻了一只成了精的老年锦雀来照顾孩子。
“师父。”小小的人儿穿着火红的衣服,雀婆婆亲自为她编了辫子,两颗毛茸茸的灯笼绒花挂在发髻上,越发衬得宜宁憨态可掬。
影祯从来不向世人暴露他的真面目,从来都是以斗笠示人,即便面对一个年幼的孩子也是如此。
“宜宁,来。”影祯放下手中的书卷,将小小的宜宁抱到书桌前,他走动时晃动着宜宁佩戴的平安锁,清脆的声音响起。
每日,宜宁都会来上早课。
“师父,昨日师父教我的字我已经会写了,可是雀婆婆说,山下的女孩子们是不会学这些的。”宜宁总是很安静,不同这个年龄的孩子一样顽皮,有时候雀婆婆都着急不已。
影祯透过斗笠的薄纱,隐隐约约的看着宜宁稚嫩的小脸,似乎是想起了过去的事情,轻轻笑了一声。
他修长的手指放下已经拿在手中的毛笔,捏了捏宜宁的小脸:“宜宁,你想下山了?”
宜宁立刻绽开笑容,她看向自己的脚尖,声音不大不小:“嗯!”
“没几日便是山下的上元节,若你愿意……”影祯还没说完,宜宁就举着小手。
她一脸天真:“宜宁愿意!”
从此以后,每年的上元佳节,影祯都会带着宜宁下山,从怀抱着小孩子,到牵着小女童,再到身后跟着游历的少女,一晃就是十年。
九华山乃是修仙之地,至少世人是这样认为的。宜宁每日修习经法,医术武功等等,十三岁的时候便已经可以独立下山,游历世间。
这原本应该是宜宁的一生,平安遂顺的过完,这也是影祯最原本的计划。
这也是,最简单的计划。
又是一年春节,梁国和金国交战,因为死伤过多边境导致爆发了瘟疫,宜宁第一次违抗了师父的命令偷偷下山行医。
待影祯找到宜宁的时候,却没有上前。
他回忆里都是她牙牙学语,她蹒跚学步,她第一次叫她师父。
更深的回忆里,是她小心翼翼的叫自己的名字。
记忆里的面庞和不远处的少女重合,他轻轻叹气。
“四殿下,天道不会轻易改变的。”命格星君的话在他脑海中盘旋,此时他心中五味杂陈,等她回去了,应该怎么和她说呢?
“师父!”宜宁先是惊喜,再后跑过来,她喘着气,脸微微红:“山下瘴气重,师父还是……”
她又摇头:“我暂时不会回去的。”
影祯斗笠之下藏着暗淡的光,他看着宜宁的平安锁,终于同意了:“好,切记不要摘下平安锁。”
宜宁的手指抚摸自己脖子上的平安锁,笑的明朗:“知道了师父。”
远处瘴气弥漫,透过瘴气,影祯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他心中大惊,他知道那是谁,那是心魔,是芜荑的心魔,也是……
天光渐明,影祯脑海中盘旋着无端的叹气。
“师父,快回去吧。”宜宁摆摆手。
……
都道上神芜荑,因情堕仙。
幼年时候的宜宁也曾听雀婆婆讲述过这件事,始终不能理解。
芜荑上神跟随女娲娘娘开天辟地,帮助混沌界恢复秩序,稳定了仙界和魔界,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因为情爱而陨落呢?
神女从来都是胸怀大爱,又是什么让芜荑上神动了掀翻仙界的念头呢?
可这次,宜宁却梦到了。
那是瘟疫暴发的第十三天,鹿城被封,金国的军队就在几十里外,宜宁靠着九华山送来的物资稳定了疫病,却眼睁睁看着金国屠了整座城。
是那团瘴气救了她。
她在野外沉睡了三日。
梦中一个女子的背影,坚韧而温暖。
“青玄,你到底要如何?”
然而下一秒,仙界崩塌,灵泉突破结界涌向人间。
“青玄,我以女娲娘娘之令命令你,退出仙界!”芜荑徒手化剑,指向青衣男子。
“你毁仙界,究竟是想为青龙一族报仇,还是想借着这个由头,清除你上位的障碍?”芜荑手中的剑似乎不受控制,径直飞向人间,灵泉涌向之处,血红一片。
“芜荑,我不是……”
……
……
不,不!
宜宁猛然清醒,忽然吐了一口血,沉重的画面让她喘不过气。
“宜宁,师父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