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梅妈眼睛一亮:“妈又烧鸡蛋了?”听他说吃蛋蛋补蛋蛋,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混说什么呀!”嘴里嚼着鸡蛋,心里也想着这次一定得是个儿子,生了三个女儿了,这次应该是个儿子了。
而隔壁窑里,赵炳坤将鸡蛋递给他媳妇汤萍,汤萍轻轻抚着腹部,示意赵炳坤剥鸡蛋,撇着嘴道:“你妈可真是偏心,同样都是给孙子烧鸡蛋,老大家就两颗,我看老大才是你妈亲生的,你们都是大路边上捡来的。”
赵炳坤认真地剥着鸡蛋,剥好后递给汤萍:“趁热吃。”自己收拾了废纸和蛋壳。临出门又加了一句:“我去看看大哥拿了新报纸没,要是没了,改天想吃烧鸡蛋也吃不成了。”
汤萍翻了个白眼,总觉得嫁给赵炳坤嫁亏了,他没有老大精明能干,没有老二嘴甜能说会道,也没有老四长得好看,他就是个傻大个儿又傻又笨,蠢得跟猪一样。还不听话。
汤萍的鄙夷也有她的缘由,赵炳坤确实是个闷性子,不爱说话不会来事儿,但他有一个其他兄弟特别是赵炳仁望尘莫及的优点,勤快!他继承了父母基因里所有的勤快因子,一刻也闲不下来,小小年纪就是妈妈的好帮手,厨房里那一套学得比老太太还精通。
有一年庄子里同一天办了两场喜事,大厨忙不过来,赵炳坤临时救场挑大梁,还当了一天的大厨,可惜赵社长对他这一特长毫不支持,他不像老大能一条一条地讲道理说服老爷子,也不像老二甜言蜜语撒撒娇磨得老爷子烦不胜烦就松了口,更不像老四犟脾气敢冲老爷子发火大声嚷嚷,他就是个闷葫芦,有什么事儿都闷在心里,闷得整个人都有些暮气沉沉的。
因着勤快,他在兄弟四个中也不算隐形人,得了该他的那四分之一的宠爱。可惜在姻缘上就比老大老二差了太多,他的两个嫂子在丈夫面前都是低眉顺眼的,丈夫说个一她们绝不说二,丈夫说打狗她们也绝不撵鸡。可是到了赵炳坤,却反过来了,汤萍说一他若是敢回个二,地上睡三晚都是少的。
夫妻生活的不和谐导致他俩结婚两年多了,这才开怀,赵炳坤的喜悦表现得十分明显,笑容像院子里那株疯长的串子莲,爬满了整个脸庞,藏都藏不住,任谁一看都知道他大喜临门。
汤萍看不上他,他一早就知道的,她跟她那个邻居青梅竹马,私奔都跑到县城了,还是被抓了回来,为的就是给她那个从小就瘸了的哥哥换媳妇,没有她那笔彩礼钱,她哥这辈子都得打光棍,所以她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嫁过来了,人是来了,心却没来,这两年没有孩子,只有他们俩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
时光晃悠着,将那些轰轰烈烈的情感都晃淡了,也将许多刻骨铭心的记忆晃花了,他俩在磨合了又磨合后,他在吃了许多的苦头后,终于迎来了自己的孩子,一想到那是属于他俩的骨血,他就激动得睡不着,老想做些什么表达自己的这份激动。
相对于赵炳坤的激动,汤萍就平静多了,对这个孩子她的心情比较复杂,说没有期待吧,一个女人对做母亲的向往那是天生的,除去天性,女人不生养就跟母鸡不下蛋一样,不被吐沫星子淹死也是早早下汤锅的料。要说有多期待,似乎也没有,一想到这是那个她最讨厌的男人的种,心里就别扭得不行。
有时候她摸着腹部,想像这若是她跟青哥的孩子,该多好。这样的想法简直吓她一大跳,但她忍不住不想,那些想头就是支撑她在赵家年复一年的煎熬,日复一日地忍受着赵炳坤在她的炕上胡作非为的精神支柱,若是不想,她觉得自己会疯掉。
因此,当她踩上冰滑倒,摔到小产时,似乎也没那么伤心,即使那是个已经成型的男孩,似乎连指甲都有了,小小的尖尖的透明的十指半握着,乌黑的头发紧紧地顺滑地贴在头皮上,双眼安然地闭着,似乎睡得很踏实。一切都是那么真切,独独没有呼吸。
她看了他一眼,就那一眼,足以让她记住他的模样,也足以让她在午夜梦回时有个忏悔的对象。她想,这是天意,她作贱他的父亲,臆想他不道德的出身,他就能以断绝母子关系来惩罚她。是她错了,无可挽回。也因着对儿子的愧疚,她没有再折腾赵炳坤,但事实上,她不折腾,他自己已经把自己折腾得没了人形。
这年头,意外失去的孩子不比活下来的少,谁家的自留地里没埋过一两个胎儿。什么四六风小儿麻痹症,还有养得很大了一场意外就没了的,简直不要太多,除了当爹妈的,谁不是三五天就忘个干净?汤萍小产,最难过的除了孩子他爸赵炳坤,居然还有大梅妈——孩子他二婶。
大梅妈因为怀有身孕,并没有看见那个意外失去的孩子,她也不是汤萍,有立场有权利要求看看孩子,她的难过就在于那是个男孩子,是她求而不得的儿子。“娃呀,不想待你可以投到二妈的肚子里来呀,好好的一个儿子呀……”
这样的情绪持续到她生下四梅后,来了一个大爆发,她有些魔怔了,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清醒的时候知道自己又生了女儿,忍不住眼泪直流,哭着哭着糊涂了,就把四梅抱到汤萍的窑里,翻箱倒柜地找她的儿子,她认定是汤萍换了自己的儿子。看着她这样,才坐完小月子的汤萍也病倒了。
赵炳仁和赵炳坤兄弟俩胡子拉碴的,老了十几岁的样子,连一点精气神都没有。家里一时间乱成一锅粥,一大家子人全靠赵炳德两口子撑着。
赵社长叹口气,老婆子也一把年纪了,每天带着四梅,白天还好过些,晚上光喂她就得起几回,有时候还要哭起来,抱着一坐就是大半夜,第二天腰疼得起不来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