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煜平淡地说道:“我没你想得那么好。”
“人死得越早,在他心里的分量就会越重。”
“公主还是如花似玉的年纪,若是此时便死了,他会记她一辈子,而且记得都是她的好。”
“我虽不准他给公主改命,但也要保着公主寿终正寝,如此全了他们一世情缘,他心中才会无憾。”
玄垚咋舌:“难怪少主说你是七窍玲珑心,真是心眼多。”
朱煜瞪她:“一边去!”
陪了公主三天,公主玩够了,也懒得再上高台,辛九便叫上陆云飞和啸霜,去了新城府。
新城府在边关平城府以南二百余里。
选极北之地,是因为人烟稀少,阳气偏弱,便于拘魂。
选北方而不选南方,是因为南方阴湿,魂的能量大。
毕竟是要放入婴儿体内,还是谨慎些好,免得多造杀孽。
自虺族入侵至今,虽已过了数年,但是北方城市依然萧条。
无论是人口还是物资,皆是捉襟见肘。
街上多有抱着婴儿叫卖者,只要半吊钱。
啸霜皱眉:“活得如此艰难,何必苟活?”
辛九说道:“谁也不知死后如何,心中所惧,非是死,而是未知之事。”
啸霜点头:“随便买一个吧。”
辛九摇头:“先拘魂,买了婴儿,便要回去找乳娘,不然孩子就饿死了。”
陆云飞说道:“渡点气不就好了。”
辛九看他:“买了你抱着?哭了你哄?”
陆云飞说道:“先拘魂。”
啸霜问:“你不是拘了钵长老的魂吗?”
辛九摇头:“他的魂不敢用。”
“为何不敢用?”
“兽魂与人魂不同。”
“怎么不同?”
辛九迟疑了一下,说道:“兽魂凶。”
啸霜不再说话,这个解释也算合理,兽就是比人凶。
实则,畜类没有天魂,辛九担心,若是将钵长老的魂放入婴儿体内,会不会影响婴儿的天魂。
他不愿意将真实的想法说出来,一方面是不想跟啸霜探讨,他又不懂。
另一方面,也是怕说出真相,影响他们的心情,毕竟还有正事要办。
耳中隐约听到哭声:“爹呀……爹呀……女儿不孝啊……”
辛九说道:“有新死之人。”
两人一同看他:“你怎知道?”
辛九愕然:“你们没听到女子的哭声吗?”
两人面面相觑,而后又一同看着辛九:“你听到了?”
辛九没说话,他俩都没听到,那就不是人,也不是妖,而是魂。
如眉音所言,他有沟通阴阳的神能。
“跟我走。”
辛九头前带路,两人跟随。
啸霜问陆云飞:“你觉不觉得,他自从跟那个和尚来往密切之后,就变得神神叨叨的。”
陆云飞说道:“所谓神神叨叨,是因为他懂,而你不懂,所以你才觉得他神神叨叨。”
啸霜嗤了一声:“你懂?”
“不懂。”
“还是的。”
穿街过巷,来到一处民宅小院前。
土坯的房子,墙都裂了缝,房顶上铺的是茅草。
不大的小院里,左边搭了个茅草棚子,里面堆了些柴火。
右边放着一张缺了角的矮桌,边上还有一个马扎子。
听到缓慢的出气声,犹如叹气。
辛九知道,屋里的人要死了。
像这种叹气的声音,是因为出气多,进气少,只待将体内的浊气排空,人便离世了。
进到屋里,看到一名老者侧卧在炕上,而炕脚都生了霉。
辛九也不说话,先将老者翻正,再将其头颈垫高。
然后坐在炕沿上,等着老者咽气。
啸霜问:“你不救他吗?”
“肉身已朽,寿元将尽,救也无用。”
“那他这样不难受吗?要不我给他个痛快?”
辛九摇头:“到了此时,他已然无病无痛,只须排空体内污浊,便去了。”
“你方才说,听到女子哭声,那女子呢?”
“非人非妖,而是魂。”
啸霜一愣:“你能听到魂的哭声?”
辛九刚一点头,耳中听到女子的声音:“先生!先生你能听到我?求你救救我爹!”
辛九说道:“我方才已然说过,你爹肉身已朽,寿元将尽,救也无用,你们很快便能相见了。”
啸霜瞪大了眼睛,四处乱看。
陆云飞说他:“别找了,你看不见。”
辛九突然想起霞曾说过,人族之所以有焚香的习俗,是因为香乃通灵之物。
是以祭祀之时必要焚香,借助香之烟气,可连通鬼神。
“大哥,你可否给我买一把香来?”
陆云飞起身走了。
啸霜问:“我干点啥?”
“不用,别说话就行。”
陆云飞去不多时便返回,手里拿着小半把香。
辛九看他,这肯定又是在哪个祠堂,或是庙里顺来的。
接过香,点上一支,横插在炕沿上。
香燃过半,辛九看到一个朦胧的身形,跪在炕边。
看不清面目,但她的哭声变得清晰了,不再是断断续续。
辛九没有说话,阴阳之事,他也无能为力,燃香只为求证神能。
一支香燃尽,女子的轮廓消失了,哭声又变得断断续续。
辛九又拿了三支香点燃。
这一次,女子的身形更清晰了,面目也有了轮廓,但还是看不真切。
香燃过半,老者突然睁开了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女子。
辛九不知道他在临终前,能否看到自己的女儿,但却知道,老者即将离世。
须臾,老者的眼睛闭上了,口中吐出最后一口气。
一个极为模糊的轮廓,从老者的肉身内脱离,坐了起来。
女子哭喊道:“爹!”
“女儿……”
老者唤了一声,便泣不成声。
两人相拥嚎啕,辛九又点上三支香,插在炕沿处,起身欲走。
“神仙!”
女子唤他:“求神仙给小女子做主啊!”
辛九微一皱眉,说道:“我不是神仙,我是妖。”
女子根本不管他是神仙还是妖,一口气将自己的事说了出来。
女子名叫张巧娘,半年前,她去给主家送浆洗好的衣物,路遇韩鹏。
韩鹏是新城府的富户,为人龌龊。
见她孤身一人,便起意轻薄。
张巧娘不从,奈何韩鹏带着家丁,她无法摆脱。
是以情急之下,抓伤了韩鹏的脸。
韩鹏暴怒,指使家丁将她当街暴打,直打到奄奄一息,才算罢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