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刑并没有直接去赤九门。
一来是夜里,扰人安宁。
二来心中郁结,不想见人。
寻了一处高岗,坐望京都,眼前一幕幕青葱岁月,一副副笑语欢声。
其实那些美好,早在十几年前便终止了。
只不过情这个东西,一旦入了心,便很难拔出来。
山谷清幽,偶来山风呼啸而过,如人呜咽,转瞬过耳,又似呢喃。
任由泪珠滑落,夜露沾衣,微寒。
就这样整整坐了七日,不吃不喝也不动。
泪流干了,情放下了,心里的郁结打开了。
而这七天的时间,赵戈办了很多事。
即位皇帝,下令群臣哭灵,登基。
安顺殿里,赵戈倚在榻上,伸手扯掉了头上的孝布,随手丢在榻上。
宫女喜心走过来,俯下身,将孝布整理好,重新给他戴上。
轻声训斥道:“这时候不能耍浑,免得落人话柄。”
赵戈皱眉:“我都是皇帝了,再说,我都让他们退下了。”
“听话,万一有人进来,看到了不好。”
赵戈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喜心是他生母的侍女,比他大七岁。
自小,便是喜心带他,很多主意,都是喜心给他出的。
喜心告诉他,没娘的孩子,容易受人欺负,所以你要狠。
你狠,别人才会怕你。
否则,别看你是皇子,那些奴才一样敢给你脸色看。
所以,对于赵戈而言,喜心是谋士,是姐姐,也是母亲。
那天在天姝那儿吃了瘪,回来后就告诉了喜心。
但是喜心告诉他,要忍,先将皇帝的宝座坐稳,才有机会做别的事。
“喜心,你说惊华门和圣血教勾连,有什么好处?”
“奴婢不知。但奴婢知道,皇上不能受他们裹挟。”
“你说得容易,他们非仙即妖,我虽是皇帝,又能如何?”
“奴婢以为,皇上也应该找仙或妖来帮忙。”
赵戈冷哼一声:“引虎驱狼,只怕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喜心走到榻边,半蹲半跪,将声音压到最低。
“皇上可知道辛九?”
“你说那个牛哄哄的乡野郎中?”
“奴婢听闻,他也是妖,而且还是大妖,说是在钟岭山创立了门派。”
赵戈嗤笑:“宫里人嚼舌头,你也当真?”
“不是宫里人说的,是负责捉妖司打扫的人,听御用捉妖师说的。”
赵戈眼眸一滞,捉妖师说的?那便十有八九是真的。
“皇上,当初虺族犯边,先帝可是拜辛九为上卿,说起来,他也是天子门客,跟朝廷有着莫大的关系呢。”
赵戈坐了起来,心里开了一道缝,有亮光从深处冒出来。
“皇上,先帝大殓,按礼数,辛九该来哭灵才是。”
赵戈眉头跳了两跳,站了起来,在榻前来回踱步。
“你说得对,他是上卿,天子门客,他该来,必须来。”
喜心坐在了地上,背靠着榻,安静地看着他。
她只需要给他提个醒,其实他是很精明的。
赵戈一边来回踱步,一边喃喃自语。
“让他来,我可以拜他为师。”
“朕。”
赵戈一怔,看向喜心。
喜心重复道:“不要说我,要说朕。”
“哦!对。朕拜他为师,即使他什么都不管,也能引起惊华门和圣血教的猜忌。”
“谁去召他呢?他不来怎么办?”
“百里追。”
“对!百里追,当初京都闹妖,百里追与辛九一同查过案,他们是有私交的。”
“妙啊!还可以将皇宫戍卫之职交与他,哈哈!”
“不可,须缓进。”
赵戈点头:“哦,缓进,对,不可急躁。”
火刑到了赤九门,朱玉晨陪着她在门派里转了一圈。
“火姨,尘世之事已了,留在我这里吧。”
火刑略显纠结:“晨儿,你弄得这么大,你哥他……不会不高兴吧?”
朱玉晨眯眼笑:“不会,我哥把我们都叫去了,说要归隐山林,重头修炼,让我随便折腾。”
火刑看着她:“你没说实话,除非你哥脑子坏掉了,才会让你随便折腾。”
朱玉晨嘟嘴:“你们怎么都这样啊?”
火刑不理她,看向朱煜:“朱煜,你说。”
“尊者,妖王没说让少主随便折腾,而是将少主托付给了辛九。”
朱玉晨嗤了一声,满脸的不屑。
火刑微皱眉头,托付辛九?这未免太过冒险了吧?
毕竟辛九是妖仙双修,万一哪天入魔,岂不是反受其害?
“妖王在何处?我想见他。”
朱煜眼中一热,险些哭出来,连忙低下头。
朱玉晨说道:“应该已经走了,七日前的事了。”
火刑叹息一声:“我留下,守着你。”
“太好了!”
朱玉晨高兴得像个孩子,抱着火刑的胳膊,拉着火刑去选住所。
青樾凑近朱煜,轻声问道:“煜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辛九有什么事,瞒着少主?”
朱煜轻声回答:“没事,你记住,辛九绝不会害少主,他不答应娶少主,是另有缘由。”
百里追受了皇命,却犯了难。
他是捉妖师,让他去妖的门派传旨,这是人干的事儿?
干脆撂挑子走人吧!
什么他娘的狗屁皇上,原本就不是个好货!
因为先帝突然驾崩,未立太子,所以丞相张瑜,大将军于与同,都说立长为安。
可百里追却觉得,这两人像是受了胁迫。
以他二人的见识,不可能做出如此食古不化的事来。
以往遇事不决,百里追都会向张瑜请教。
可因为立新皇的事,他觉得张瑜有问题,所以也不敢再把心思告诉张瑜了。
怎么办呢?
要么脱了官服,浪迹江湖。
要么就是去传旨,召辛九来哭灵。
其实想见辛九容易,随便找个人,到赤九门给辛九带个话,约他出来见面就是。
问题在于,辛九能否奉召?
以赵戈的脾性,如果辛九不奉召,必然会牵怒于传召之人。
而百里追又不愿意昧着良心蒙骗辛九,说赵戈是个好皇帝。
正在家中纠结,下人来报,说宫里来人要见他,是皇上身边的宫女。
百里追皱眉,这个新皇帝还真是与众不同,有事不让太监办,倒让宫女来办。
“请来人到客厅用茶,我随后便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