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无恨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同淬了毒的尖刺,一根一根的扎在了苏辞的心中,握着剑柄的手骨节发白,连剑也往前推送了些。
“来啊!你杀了我!”方无恨脸上是一种十分畅快的神色,尤其是看见苏辞眼底的恨意,那种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的眼神,比起从前那个只知道对他哭喊哀求的样子,更像他的儿子。
见苏辞迟迟没有动手,方无恨冷笑:“怎么?是怕了,还是不敢?”他就那么直直的盯着苏辞,挑衅的笑容不断的刺激着苏辞的神经。
然而就在下一瞬,苏辞收剑,半点眼神都没留给方无恨,“将他绑起来。”
“是!”沈墨应声。
就在苏辞要离开时,方无恨一双猩红的眼睛突然发了狠,他快速拿起了被打落在地上的长剑,直刺向苏辞背后刺去!
这样大胆的一击,苏辞的反应是完全能够躲过的,苏辞皱了皱眉头,三两下轻易的便再次将方无恨手中的剑打落,连同其右手的手筋也一块儿挑了!
从此再无法拿剑。
本以为方无恨吃痛会安生一些,却没想到此人并没有放弃进攻,左手再次拿起剑向苏辞刺去!
苏辞抵挡之时,方无恨却突然主动丢了剑,将自己的胸膛直迎而上!
嗤的一声,是铁器入肉的声音。
在苏辞手中所握的长剑另一端,是穿膛的方无恨。
苏辞瞳孔骤然一缩,短暂的流露出不可置信,他知道方无恨是故意的,故意求死,这种超出自己把握的感觉,很不好受。
也是因为方无恨,他心绪变得凌乱,无措。
如同从前方无恨毫不犹豫的将剑刺向他。
“儿子……你……输了。”方无恨咧着发白的嘴角,干的起皮的嘴唇因笑而破裂,沁出丝丝鲜血。
苏辞手中微微用力,将剑身活生生的从方无恨的胸膛中拔出,霎时间,鲜血喷涌,方无恨一时间也没了支撑,瘫软的倒在了地上。
“快去!”沈墨吩咐着随行懂得医术的侍卫。
那侍卫走上去,查看了伤口位置和脉搏,便已经知道不用再止血了。
“王爷,此人活不成了。”
苏辞将剑递给沈墨,他自己一步一步的走到方无恨跟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眼底情绪犹如秋日里满山的落叶一般复杂。
“小初……”
方无恨在叫苏辞幼时的名字,费力的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每每想起你……你母亲被人糟蹋,我就恨……,你母亲……怨恨。”
断断续续的一些话,苏辞听不大清楚,他缓缓俯下身,只听方无恨说着:“你出生时我是高兴的……”
他看着方无恨那逐渐涣散的眼睛,生命就像一根细线,在被一双无形的手从方无恨身体里快速的剥离。
直到方无恨生命的最后一刻,苏辞许久没有开口说话,目光无神的看着方无恨的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侍卫们也不敢上前去处理方无恨的尸体,直到苏辞缓缓起身,吩咐沈墨处理尸体,才有人开始在方无恨的尸体上搜身。
很快,侍卫从方无恨的怀里摸到了一张手绢,这张素白的手绢儿包的方方正正,而里头是一张发黄褶皱的纸。
“王爷。”
沈墨第一时间将里头的纸交给了苏辞。
苏辞接过,打开的一瞬间,苏子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张纸上的内容,是苏辞小时候的画,画的是他的母亲,父亲,以及他自己。
画中简单线条描绘的人幸福的笑着,高处有圆圆的太阳,色彩已经有些被晕染开了,连纸张的边角,都有了些许污渍。
苏辞记得,那时是在凉州,他兴高采烈的把画像交给了父亲,但父亲只是看了一眼,便捏成一团,丢了出去。
当初那般嫌弃的东西,又怎么会出现在方无恨的身上?还放了那么多年。
苏辞拿着自己的幼年的画,许久都没有缓过来。
静悄悄的,一旁的沈墨也不敢说话,直到看见苏辞将那纸张放在油灯上炙烤,他才出声:“王爷。”
火舌卷在纸张上的一瞬间,便留下了永远无法磨灭的伤痕,渐渐的,这伤痕越来越大,直至最终燃烧成了灰烬。
沈墨一脸诧异,方才那东西他没有看,不知道是不是什么线索,为何王爷就要这样烧掉?
“不重要的东西。”苏辞语气平静地解释着。
苏辞带着方无恨的尸体连夜回了京城,在方无恨的身上,苏辞什么都没有得到,连方无恨身边的人,一个个都早吞了毒药,包括方无恨。
这一次,注定是徒劳无功的。
王府地牢中,苏辞再一次亲自来看过言,确切的来说,是林无双。
地牢常年的昏暗,已经让林无双的精神疲惫,哪怕这些日子再没有受刑罚,吃住一切都好,林无双的精神还是每况愈下。
“我的女儿被你杀了,你连我的女儿都不放过……”林无双失望的看着苏辞,他似乎从来没有如此痛心过。
从前,苏辞也是他怀里抱着的孩子。
苏辞闻言,不免蹙眉,他问:“本王何时杀了你的女儿?”
桂花的下落,苏辞并不知道,而南羲似乎也不可能会杀了桂花。
林无双没有再说话,他已经快要撑不住了,他的信念,不再足以支撑他。
苏辞将目光落到了沈墨身上,沈墨想了想后回答道:“王爷,想必是长穆为了逼问出些什么,故意撒的谎。”
这些日子只有长穆时常下这地牢来。
林无双听了,这才重新抬起了头看向苏辞,“你们说的,当真?”
苏辞:“你的女儿应该在长郡主手中,长郡主仁慈,自不会杀生。”
“长郡主……”林无双嘴里轻声喃喃着,他似乎是信了,可上回递到他跟前儿的一双血淋淋的眼珠子,还历历在目。
“本王今日前来,是想让你见方无恨最后一面。”苏辞说着,便有人将方无恨的尸体抬上前来。
林无双坐在木床上,愣愣的盯着地上被摆放好的尸体,那尸体被白布盖着,但苏辞说是方无恨,便不会有假。
“你……你杀了你的父亲?”林无双语气发颤,但一想到从前发生的那些事,便觉得此事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这算是一命还一命。
不,不是,林无双很快反应了过来,他道:“他是自己想死的吧?他失败了,他失败了……”
林无双嘴里不停的喃喃着,语气带着深深的绝望,那强撑着的信念和精神,也在一点一点的崩塌。
“为何?”苏辞开口问道。
他很想知道,林无双是如何知道方无恨失败了?虽然方无恨身死,可方无恨所经营的,还活着。
林无双:“我们……我们都被人利用了,他会死,便足以说明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少将军,小心那些越国余孽!他们已经积攒了不少……咳咳咳……”因太过激动,林无双被自己的口水呛的咳嗽。
苏辞:“你知道多少?”
林无双摇了摇头:“我知道的不多,我只知道将军和越国余孽有交易,他们一起分享了不少矿山,我们没想过大南的死活去留,我们只是想为武王平反。”
苏辞:“就算是要平反,你们可有能平反的证据?”
“有,有的!有的!”林无双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苏辞,这一刻他眼中的雾气退散,似看到了希望,眼底不由泛光。
“少将军!你能为武王平反!你能!你也应该继承将军的遗志,为武王平反!”
苏辞不语,只是冷冷的看着林无双,那双平静的眼睛摄人心魄,林无双知道,苏辞不会继承将军的遗志,但苏辞一定会为武王平反!
他不再提方无恨,娓娓道来:“先帝言而无信,越国使者向武王送了一封先帝的亲笔密信,希望武王能推翻先帝,但……”
苏辞:“最终没能成功,还被安上了谋反的罪名。”
林无双叹了口气,“是啊,武王太天真了的,以为仅靠着自己,便能为凉州平反,能让先帝认罪。”
“那封密信现在何处?”苏辞问道。
“在梁王手里。”
“梁王?”苏辞语气略有诧异,怎么都没有想到,梁王竟也是方无恨的人!
林无双点头:“将军说,密信就在梁王手里,等时机大成时,杀梁王,取密信,将一切公之于众。”
“为何要杀了梁王?”苏辞不解,难不成梁王不是方无恨的人?
林无双:“梁王是告密之人!当初武王便是把信给了梁王!而梁王为了活命,把密信给留下来了,不然,先帝为何能容得下梁王的性命?”
“只是,先帝走的太突然了,又或许是老糊涂了,竟然在驾崩前没杀了梁王。”
先帝后面几年身子的确是越来越虚弱,苏辞让人查过,先帝所食的丹药中,大多都是有毒的,虽然量不至死,但长期服用,确实会让身子亏损。
而那些炼制丹药的人,也早被太皇太后下令斩杀。
“我知道的也就这些了,少将军,我这一生作恶多端,你杀了我吧。”
苏辞:“那一批金丝楠木,你运送到了什么地方?”
这话从去年问到了今年,林无双笑了笑,他摇头:“我怎么会知道这些呢?被你抓后,那些该死的人早就死了,将军心思缜密,又怎么会让人抓到把柄?”
“你的确罪该万死。”苏辞冷声:“但留着你的命,比死更有用处。”
方无恨所做的事,便是置大南百姓于不顾,越国想复国,定会有一场屠杀,而如今敌在暗,我在明,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大南江山如此之大,不知道藏了多少逆贼,事到如今,只能将皇城周边的军营清理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自从金佛被盗,梁王至今还在禁足,期间除了南羲,便无人探望。
而苏辞的到来,让梁王心里头起了一些惧意,此时卧房之中,哪怕梁王躺在床上,身边儿有侍卫,可看着离自己五步开外处坐着的苏辞,还是让他心里起了怯意。
在梁王的心里,苏辞是先帝最好的狗,也是咬人最狠的狗,他无数次梦见自己被苏辞生吞活剥。
哪怕太皇太后毒死了先帝,可苏辞这条忠心的狗还在,他也没有一日能安睡的。
“怎么?苏王爷这是来看本王笑话的?”
他和苏辞一向不熟,所以苏辞不可能来看他。
苏辞:“本王倒是没有这闲工夫,今日来,是想向王爷讨要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梁王眼珠子一转,心里也泛起了嘀咕,随即道:“我这府里头好东西倒是多,苏王爷若是有看得上眼的,拿去便是。”
苏辞语气平缓,目光落在梁王的脸上,有打量之意,他道:“本王要的,是一封密信。”
果不其然,梁王眼中瞬间出现了惊骇之色,哪怕出现的十分短暂,还是被苏辞看在了眼里。
“密信?什么密信?”梁王笑着,心里虽忐忑,可却半点不敢表露在脸上,生怕被苏辞给看出来。
苏辞眼中难得敛起了些笑意,他问:“梁王当真是不知晓?”
“本王知晓些什么?”梁王依旧嘴硬,但整个人不知为何却往被子里缩了些。
“本王既然问了,便不是梁王你说不知道便不知道的。”苏辞轻笑:“若梁王实在是不知道,也可到内卫司坐坐。”
听到内卫司三个字,梁王整个人吓得一哆嗦,他咬了咬牙,一种心思在脑海里萌发,他冷哼一声:“苏王爷要的东西,早就不在本王手里了,苏王爷若是想要,大可去找长郡主要。”
都说苏辞对长郡主有意思,那么这两个人,一个是先帝最忠心的狗,一个是想推翻先帝的人,如今这下,只怕要成了狗咬狗。
南羲啊南羲,别怪皇叔对不住你。
“此话,当真?”苏辞保持怀疑的态度,但也觉得这事儿也不是没有可能。
梁王:“王爷若是不信,大可去找长郡主要,反正本王如今贱命一条,也不在乎活不活了。”
这话说的格外硬气,也是梁王唯一一次在苏辞面前说这么硬气的话,强装的镇定,也注定维持不了多久。
在苏辞离开后,梁王才发现自己的背后已经湿透了。
他对自己最信任的人说道:“密信咱们是留不住了,你去交给南羲!让她来替咱们。”
“是!”
“等等!”梁王想到了什么,又赶紧将人叫住,吩咐:“去告诉太皇太后,就说密信是长郡主自己要的!我是迫不得已才给的!一定要说是长郡主逼我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