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兰馨宽慰地松了一口气：“没有就好。”
紧接着，又喟叹，“希望她一辈子平平安安的，不要有什么事，我们这把老骨头，也陪不了她太久。”
李景熙知道她说这个话，纯粹只是为了抒发心情，于是没有开口。
杜姨一只手按在太阳穴上揉了两下，在这一瞬间，她精神恍惚，眼神中透出些许疲惫和老态。
各式汽车从马路‘嗖嗖’穿过，间或夹杂着细微喧哗人声。
音乐变成了一首轻松曲调的流行歌曲，听着让人以为来到了阳光灿烂的海边。
李景熙看了安硕一眼。
安硕微微点了点头，问出他们来之前商量好的一个问题：“杜姨，你认识一个叫艾琳的人吗？”
见杜兰馨有些茫然的样子，安硕又补充，“她是一名美食博主，也是马斯卡先生的妻子，她在一起抢劫案中，被杀害了。”
杜兰馨迟疑了一下，脸上还带着那一丝飘忽、怀恋的神情。
“可能认识，可能不认识，”她像念经似地呢喃，“在无相界遇到的人和事太多了，我不可能记住每个人。”
“无相界里的知更鸟呢？跟你有关系吗？”李景熙说，“每次我们陷入困境，它都会出来引导我们，让我们绝处逢生。”
杜兰馨对上李景熙的目光，给了一个无奈的笑容：“就像我跟你们说过的，我年纪大了，即使进了无相界，大部分内容我也记不住。”
“年轻时候做过的梦，除了几个印象比较深刻的，那些细节，能记住一两点就已经很不错了。”
安硕点点头：“确实，大部分人做梦，别说记好几年，有些第二天醒来就已经忘了。”
李景熙挺直脊背。
“这一次，亏得你叫人写下来，”杜兰馨在椅子里动了动，“要不然我根本不知道，在戏台上出现的人是我自己。”
顿了顿，她又喃喃细语：“再说，认识又如何，不认识又如何，眼下的情况就是，你提到的这位女士，已经死了。”
她反问，“你确定你们在找的是真相吗？”
空气一瞬间陷入安静，不过，这只是谈话中正常的间歇时间，没有人感到不适。
“是的，”李景熙缓缓地说，“确实是这样。”
就这么回事了。
来莫斯廷后发生的片段，在脑海里蜂拥而至，像是被疾风吹到半空中，漫无目的地飞舞着。
而她只能从中抓取到零星画面。
即使勉强拼凑成一幅完整的画，他们找到的所谓‘谜底’，到底算不算‘真相’呢？
无论如何，从结果上来看，他们已经有足够的筹码，跟西奥多谈判。
半个小时后，他们来到楼下。
李景熙朝杜兰馨笑着说，提前告别：“如果不出意外，我们很快就要回国了。”
杜兰馨抱了抱她，又松开，语气中颇为感慨：“在人生快要接近终点的时候，我很高兴能遇到你们，陪我走了一段很有意思的路程。”
李景熙和安硕笑了笑。
杜兰馨似乎又有些不甘心，期盼地问：“我们还有机会见面吗？”
“这得看缘分吧。”李景熙如实说。
杜兰馨先是一愣，而后笃定地说：“肯定会。”
这回轮到李景熙愣了愣，安硕也抬眸看过去。
杜兰馨笑着说：“因为见面的机会，掌握在我自己手里。”
三人同时笑起来。
隔了一条路的距离，咖啡馆外面，杰森和西奥多依旧坐着。
“你不想当记者了，有什么新的打算？”西奥多突然出声询问。
杰森挑了挑眉，不自觉地捧起咖啡杯，放下后，他低声说：“还没想好。”
他已经决定结束《致命追踪》，本来想着回到比鲁小镇，重新开始新的人生。
可是艾琳死了。
自己期待的幸福美满已经破灭，他又想离那栋房子越远越好。
所以，具体要做什么，对人生要有什么样的规划，他暂时没有答案。
“我来找你，是为了跟你商量一件事，”西奥多说，“我希望你能为我写故事。”
杰森一愣：“什么意思？”
西奥多弯下身，从脚边的手提袋里拿出一个文件夹，一边说着，一边递过去：“你是黑影骑士，那么谁是知更鸟？谁又是舞台上的那位女士？”
他审慎得出结论，“从我在里面的经验来看，他们两者之间，肯定有关系。”
“知更鸟未必有特殊意义。”杰森接过文件夹，迟疑地翻开，心里吃了一惊。
这是李景熙的档案，在她的身份后面，标记了‘天官’。
“她是天官？”他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困惑。
“他们认为我是，但我知道，我不是，”西奥多说，“无相界里面的运转模式，没有语言，没有文字，靠的是规律。”
“而你的职责，恰好能验证其中一条规律，所以我们确定你是‘地官’，至于剩下的‘水官’是谁，祂可能通过规律知道自己的身份，可能也不知道。”
“天官、地官、水官，这个名号来自中国，”他继续说着，“他们为了融入莫斯廷，肯定要有一个中转的东西，知更鸟作为莫斯廷最具象征意义的鸟，很适合用来引导进入无相界的人。”
杰森严肃地盯着西奥多：“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但是我建议你，如果要在那个地方动手脚，你要非常非常小心。”
他特意说了两次‘非常’，还加了重音。
“当然，在谨慎这一方面，我和你的想法一致，”西奥多压低声音，不再绕圈子，“我想探索新世界，需要一个能构建故事的人，你能成为我的左膀右臂吗？”
杰森心脏猛地一跳。
他垂下头，看似认真翻阅，却是什么也看不进去。
脑子里思绪翻飞，考虑着为西奥多做事可能出现的状况：
好处自然不用细说，这坏处嘛，自然是跟性命息息相关。
知道自己是黑影骑士以后，他对人生有了新的期盼，也对无相界充满了好奇，他珍惜接下来的每分每秒。
西奥多不急不缓地说：“我相信你也考虑过下面这个问题，结束了自己熟悉的行业，原来的人脉关系，几乎用不上了。”
“你要从陌生领域开始一份新的事业，需要有多少人给你提供便利性，才能快速成长壮大。”
杰森抬起头。
西奥多笑了笑：“而我，恰好愿意给你提供这份便利。”
这时，李景熙和安硕走过来，他们和杰森他们打了招呼，穿过马路。
微风带过来西奥多的声音：“你仔细考虑考虑，不用马上回复我。”
大概过了两三秒，杰森的声音传过来：“好，我答应了。”
答应什么呢？
不重要了。
人影、车影，魅影重重，出现、消失——希望活着的人，一切都好。
李景熙径直往前走，头也没回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