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滋’,手机震动了几下。
李景熙瞥了一眼屏幕上的‘F’字母,轻轻咳嗽一声,确定声音正常后,才按下了接通按钮。
“正卿,”她笑了笑,“怎么了?我记得一个小时前的信息……你回过了呀。”
“嗯,”傅正卿戴着无线耳机,用完好的左手拨弄着汤匙,问,“我们叫了牛肉火锅,你……确定不来吗?”
玻璃桌上的火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旁边摆着一罐还没开封的红油辣椒,带了玻璃盖的盘子里摆了几个热腾腾的白馒头。
他站起身,走进里间病房。
喘息声断断续续传过来,声音在门关上的那一刻变得更加清晰,听起来像上气接不了下气一样。
他走到窗前,倚墙远眺。
顾氏医院里的碧绿园林一直延伸至复兴大道,灯光点缀其中,蜿蜒曲折,宛如天上游龙。
“熙熙?”
没人回答。
他下意识颠倒着指尖的汤匙,浑然不知地面出现了一条汤汁痕迹。
“熙熙?”他又叫了一声。
“我有点困,”听筒里终于再次传来声音,“我先睡了,你们慢慢吃。”
傅正卿愣了两三秒,直到耳机里传来嘟嘟的声响,才回过神。
他走出门,朝安硕抬了抬下巴:“安硕,牛肉留一份,蔬菜多留点。”
“好。”傅安硕放下手里的筷子,挑出了几份新鲜食材,单独放到旁边的柜子上。
“熙熙不来?”秦泽洋吞下牛肉,声音含混。
“听声音好像生病了。”傅正卿抽出湿纸巾擦了擦手,坐回原来的位置。
“严重吗?”翟子安夹了几片牛肉,放下公筷后,换上自己的筷子。
“没问出来,”傅正卿说,“一会我去看看。”
翟子安垂着头,握着筷子的手指一顿。
脑海里拂过李景熙灰白的脸,他脱口说了两个字:“景熙……”
“怎么?”傅正卿见他停了,偏头看他一眼。
翟子安曲起手指敲了敲额头,掩饰眼底一闪而逝的苦笑,把话题延续下去:“景熙跟我说过一件事,两年前,‘慈爱孤儿院’起火,造成三人死亡、七人受伤,她和金兴鹏联合几个孤儿,出了重建的钱。”
“姓翟的,”秦泽洋挠了挠头,狐疑地问,“你也真够天马行空的,怎么忽然提到这件事?”
“也不是忽然,”翟子安揉了揉眉心,“我怀疑这件事是人为的。”
傅正卿停下了吃东西的动作,手指轻轻摩挲两下筷子边沿:“因为手机的事情,我去过一趟洛城,我和老院长谈到了这件事,当时办公室里有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男孩忽然说出了‘汽油’两个字。”
他顿了顿,“老院长当下就叫人把男孩带了出去。”
“不会是老院长干的吧?”秦泽洋嘀咕一句。
“我问了看护,那小孩患有脑瘫,确实经常说一些胡话,”傅正卿伸了一下曲着的腿,继续解释,“至于老院长这个人,我们查了一下,从表面上看,没什么私德上的大问题。”
他偏头看了翟子安一眼,难得一本正经,“虽说人无完人,没凭没据总不好给人扣帽子。”
翟子安若有所思地盯着火锅面,一言不发。
这时,病房客厅门打开。
顾安和走进来后,顺手带上门,他在众人目视下拖了一条椅子过来,几乎滑着椅背往下坐。
安硕拿过碗筷放到他面前。
翟子安话音一转,问:“老顾,学生们情况怎么样?”
“其他学生还好说,除了任含秀……”顾安和呼出一口气,“我本来以为最严重的会是望舒,从目前来看,望舒被注入无相虫后,虽然没有即时排出,导致现在无法手术分离,但无相虫只起到了替代神经系统的作用,没有产生任何副作用。”
他身体微微前倾,“你们也知道,无相虫侵入人体后,或多或少都会影响心理结构,任含秀的情况却非常特殊,进入她体内的无相虫,正在试图改变她的脑垂体结构。”
“会引起病变吗?”翟子安眼神稍稍沉了下去。
“不,跟病变无关,”顾安和瞳孔映射着灯光,“任含秀体内的蛋白质变异,导致酶的活性丧失,按理说会影响新陈代谢,症状有恶心呕吐,体温异常,更严重的还会影响智力,但她却相反,不仅血液流动速度变快,人也经常陷入亢奋状态。”
“红皮人。”秦泽洋脱口道。
客厅一时陷入安静,连安硕都停下了夹筷子的动作。
谁都知道,人一旦变成红皮状态,也就意味着必须做物理性消灭处理。
俞博简船上出现的那一个更像怪物,他们不知道身份,所以不会有同理心,但任含秀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任谁见了都无法袖手旁观。
“红皮人?”顾安和朝众人扫了一眼后问,“我听你们说过一次,你们还记得具体的样子吗?”
傅正卿抬手虚点了一下太阳穴:“血液流动速度极快,但生命力不持久,枪械袭击无效,只能靠拖延时间,让他自己化成血水。”
“这都是什么事啊!”顾安和缓慢而又沙哑地说,“这不就是把人变成了武器吗?”
室内再次一片岑寂。
距离打电话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李景熙虽然闭着眼睛,思维却变得更加活跃。
不断有过往的事件涌入脑海:入职后被刁难的桩桩件件、海甘村的女孩、慈爱孤儿院的火灾、正卿受伤的苍白面容、翟老师忧虑的目光、金兴鹏脸上久违的笑容……
父亲真的死了吗?会不会没死,一切不过是无相虫带给她的错误信息?
一年多了,她和金兴鹏都没回过洛城,实在是那段日子太辛苦,让他们分不出心神顾及孤儿院的事。
或许,今年可以回去看看老院长,坐飞机回去吧,不,她不喜欢坐飞机,那就坐动车。
好乱,不想了,再想下去,心情只会变得更糟糕。
客厅里传来海瑶哼歌的声音,其中夹杂着纷乱的脚步声。
她侧过身,身子蜷缩成一团,膝盖几乎抵到了下巴,她把两只手夹在腿间,迷迷糊糊地分辨着声音。
过了一会,门打开,脚步声缓缓进来。
“我不饿。”李景熙哑着声音喃喃,“不想吃。”
“熙熙,不是我。”门外传来周海瑶的笑声。
李景熙倏然睁开眼,和来人对视一眼。
客厅灯光笼罩着颀长的身影,缓缓朝着床边移动,最后落于懒人沙发上。
“正卿?你怎么来了?”她缓缓闭上眼睛,声音含糊,整个人似乎正处于半梦半醒状态,“我藏的好好的,没人发现我们。”
傅正卿盯着她看了一会,抬手落在她脸颊上,指腹摩挲了两下,轻声说:“好,我知道你藏得很好,没人会找到你。”
“可是我们不能一直躲下去,”这一句后,她忽然轻声呜咽起来,“我哥送给我的小熊被烧了,烧的一团黑,我没法再抱它了。”
“我再买一个给你。”傅正卿俯下身,凑近她的脸。
姑娘皮肤一阵红,一阵白,眼睛紧紧闭着,不断渗出晶莹泪珠:“那不一样……不一样,因为、因为小熊肚子里有宝贝……”
傅正卿伸出手,抱起李景熙搂进怀里,大概过了一分钟左右,耳边的啜泣声变成了细微的颤动和抽噎。
他偏头看了一眼,无奈地笑了笑。
姑娘歪头枕着他的肩膀,已经完全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