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一架马车缓缓驶入桂花巷,停在原来的殷家门前。因为马车样式十分普通,所以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隔壁张家院门打开,李大娘正坐在门口舂米。心想这必定又是牙人带着来看宅子的。
果然,一个眼熟的牙人率先跳了下来,殷勤地介绍道:“夫人,这就是我说的那座宅子,我把门打开,咱们进去仔细瞧。”
随后,一个鹅蛋脸的年轻姑娘踩着凳子下了马车,李大娘正奇怪这小姑娘的岁数,却见她转身伸出一只手,马车里另有一个带着幕离的女子掀帘而出。
原来这才是牙人口中的夫人,看来是个讲究的大户。李妈妈粗粗打量了她们几眼便不再看,低头专心舂米。
牙人打开门上的铜锁,先伸头进去张望一圈后才放心地将门完全推开。
“夫人请进。”
“夫人想找个休养的住处,这里正好合适。这处宅子不大,但跟街上离得远,您瞧,这多清净啊。”
牙人指着小院里的老树啧啧道,“这院子也好,夫人平日养养花,要么做张石桌在树下喝茶也好。”
纵秋不耐烦的打断他,“只听你说,那当然是什么都好。你站在一边,我们夫人仔细看看再说。”
“诶,好嘞,那您二位慢慢看,我先把里头的房门和窗户都打开。”
王昭萱站在院中,隔着一层薄纱环顾四周。
殷妙妙挖了酒坛子后直接低价把房子贱卖给了牙行,真是急不可耐地想让自己无家可归啊。
文棋已将那日在桂花巷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平心而论,殷妙妙的所有行动看上去都很合乎常理,但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为她留在王府铺平了道路,若不是有意为之,那只能说是老天要帮她了。
王昭萱不信。
即便此行找不出殷妙妙的把柄,那她也会造出一个。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牙人毕恭毕敬地将王昭萱送了出来。
“我们夫人觉得这房子勉强还看得过去,还想再逛逛附近的巷子,看看街坊邻居怎么样,你先回去吧,有信儿了我会去牙行找你。”
纵秋掏出几粒碎银子拿给他,“天热,这些你拿去喝口茶降降火。”
“诶,谢过夫人,那我就先走了,你们慢慢看,要是觉得不好,我那里还有别的地儿,夫人您只管来找我就是。”
“行了,忙你的去吧。”
李大娘暗自打量不远处的两人,只看出那位不露脸的夫人穿着富贵,但具体穿的是什么料子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那个牙尖嘴利的小姑娘倒穿着和她差不多的粗布衣服。
既然不是平头百姓,怎么单让女人来跟牙子看宅子,莫不是个寡妇?
正想着,小姑娘掩唇对自家主子说了什么,然后直直朝她走来。
“大娘,你是一直住在桂花巷吗?”
李大娘不明所以地点头,“老婆子我在这儿住了几十年了。”
“那你一定认识以前住这宅子的人吧?”
“认得。”
“那你能跟我们说说吗?”纵秋照旧打算用银子买消息,荷包都递到了李大娘手边,“我家主人着急想买个安静的宅子,看来看去,就这儿还算不错,就是不知道原来主人家怎么样。”
李大娘不知道她们的来意,警惕地坐直了身子。
“大娘。”一直没有开口的女人款款上前,温声说,“我家夫君是个生意人,你知道的,他们做生意的讲究多。牙子做买卖总是不肯说实话,我就想问问,旁边这宅子原来的主人是不是做那些不好的活计的,有没有出过血光?”
她声音好听,说话又轻轻慢慢的,很容易就叫人卸下心防,若是不搭腔,心里竟还有些过意不去。
而且她说的也没错,做生意的最忌讳这些。
李大娘和殷家做了几十年的邻居,当即替老殷正名,“没有的事,这家原来住的老殷是个赶车的,很老实本分的一个人。今年过年那会儿害了急病走了,他两个闺女都去了别的地方,这才卖的。”
倒是没提殷妙妙去了王府那一茬儿。
“害了急病?”纵秋追问。
“是啊,他往常也没得过什么大病,那会儿家里丫头哭着来敲我家门,街坊们到家里一看,人都已经凉了。唉,前几天看到的时候还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王昭萱若有所悟地点头,“若是生病走的,请个大师来做场法事便不碍事。”
“我们这巷子都是些穷苦人家,院子也小,夫人怎么不去东街那边看看?”李大娘问。
“我们就住东街。只是我有个头痛的老毛病,发作起来没个三五天好不了,想着头痛时寻一个清静的地方养着能好些。只我一人来,每回住几天,这宅子也够了。”
王昭萱脸不红心不跳地瞎编。
李大娘打死也想不到面前站着的是东街的武陵王妃,也没想过这城里有谁会对他们这种普通人感兴趣,权当她说的是真的。
她正犹豫要不要跟这位和善的贵妇人透露两句内情,殷家院墙下的声音顿时吸引了三人的目光。
一个醉醺醺的男人踩着块石头,手脚并用地想往院墙上爬,但或许是因为醉后无力,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
“这人是谁?”纵秋瞪大了眼睛。
“唉。”李大娘摇头,这下不想说也不成了。不过这宅子卖出去了牙人又不会跟自己分银子,帮忙瞒着也没什么好处。
她又叹一口气,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说:“他是对门高家的,以前在铁匠铺子学打铁,日子过得好好的,就前几个月,偏生学着别人去赌钱。他这会儿欠了一屁股债,天天有人来闹着要钱,家里东西都被人搬空了。”
“那他爬别人院墙干什么?”
“躲人呗,自家待不下去了,天天躲在这院子里头。巷子以前是清静,现在被那些人闹得,唉。”
李大娘看了一眼手边的荷包,干咳一声,好意劝她们另找住处。
“城内的赌坊没有十两白眼上不了桌,铁匠铺子竟有这么挣钱?”王昭萱幽幽地问。
“就一个打下手的,就是挣也轮不到他呀。”
“这么说,是财神爷送钱了。”王昭萱轻笑。
寂静的午后,女人的嗓音格外清晰。
“那财神爷若是再来一回,想必就能替他还了这赌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