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县府大院儿里……
柳副县长的手头儿上,有两份文件。
桌上摆着的,是钱亦文几天前递交上来,关于想要承包柞树沟鹿场的;
手里拿着的,是省里刚刚下发的。
此刻,他正在认真地品读着省里的文件。
看了一半儿,柳彬自言自语起来:“深化改革,解放思想,充分发挥地域优势,扶持公私合营?
“这口号怎么听着这么熟悉呢?
“这调调,好像前几天在青峰山听见过。是曾繁宇说的,还是姓钱的说的来着?”
柳彬皱了皱眉头,接着往下看。
再看下去,原来是要效仿先进省市的成功经验,鼓励和倡导私营。
三大改造的事儿,不提了?又要变回去了?
<三大改造:建国初期对农业、手工业和资本主义工商业三个行业的社会主义改造,本质是使之公有。>
这股风,是要刮到吉春了?
柳彬刚放下文件,秘书进来小声说道:“柳县,有个自称叫钱亦文的,想要见您。”
柳彬扫了一眼桌上的两份文件,小声嘀咕了一句:“来得还真是时候。
“省里的文件刚看完,他就来了。
“这是能掐会算吗?”
秘书见柳彬发愣,又小声问道:“柳县……
“柳县……见,还是不见?”
柳彬恍过神来,说道:“见……见……当然要见一见!”
钱亦文满脸笑容,走了进来。
说起来,他还真是掐着时间点儿来的。
承包柞树沟的申请,递交上来之后,他就一直在春城收拾破烂的三车间。
一边听阎春生天天不计遍数地和他磨叨“你说的副手,在哪儿呢”,一边静等。
直到曾繁宇的消息到了之后,他才火急火燎地跑回了吉春。
柳彬热情地打着招呼:“小钱,快请坐!”
回头对秘书说道:“小刘,把我新买的那罐六安瓜片泡点,给小钱同志尝一尝。”
寒暄过后,钱亦文开口问道:“柳县长,我递交的那份材料,您看了吗?”
柳彬说道:“不但我看了,商业局的同志也看了。”
钱亦文问道:“那您和商业局对这事儿的意见……”
柳彬正色说道:“小钱哪,你不来,我还想找你去呢!”
这话一说出来,吓了钱亦文一跳。
这怎么还要追我家里去呢?
柳彬一本正经地接着说道:“是时候改变一下思想了……
“小钱哪,你这个思路很好,柞树沟做得也不错!
“你和柞树沟这样一结合,正是我们最近一直在研究的新路子。”
柳彬一边说,一边站起来,绕过桌子,走到钱亦文的身边。
钱亦文赶紧也站了起来。
弯腰的时候,扫了一眼桌上的文件,心中明了……
还“我们一直在研究的新路子”,曾繁宇的文件要是不拍你脸上,我这事儿要是能在你这通过,那都算奇迹!
柳彬说道:“小钱哪,放开步子,去做你的事儿吧。
“有什么事儿,尽管和我提!
“你就放一百个心,我一定会全力支持你。”
柳彬说着话,一只手重重拍在了钱亦文的肩上。
拍得钱亦文整得一斜楞,前列腺都跟着一颤。
这一巴掌,不能白拍,钱亦文紧跟着说道:“柳县长,还真有点事儿……”
柳彬一边重新坐下,一边想:这怎么刚说你有事儿,你还就侧漏了呢……
钱亦文接着说道:“柳县长,我看了一下柞树沟的组织机构。
“人好像挺多的,但实际到岗的却没几个。
“我属于个人承包,怕是养不起这么多的闲人……”
柳彬思考了一下,狠狠心说道:“该裁就裁,该减就减,你自己定吧!
“承包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柞树沟就是你的了。
“咱自己做买卖,自己说了算。”
说完了这话,柳彬的心揪了一下。
他妈的,过不了几天,又得有七大姑八大姨上门哭叽尿嚎的了……
哭叽尿嚎,是一种带有放赖性质的无理取闹……
钱亦文说道:“柳县长,都是老工人了,我觉得还是别用这么生硬的手段吧?
“依我看,您跟人事那边打个招呼,我接手时让工人们都到岗。
“能接受我新规则的,就留下,咱们欢迎;
“不想留下的,咱再各奔前程,您看咋样?”
柳彬盯着钱亦文的脸,看了几秒钟。
这个小年青儿,还以为只是因为背后站着几个大人物,才这么胆气豪壮的。
想不到还真的是做事进退得当,把该留的步儿,都能给你留好。
这样一来,七大姑八大姨想来闹我,也都不好意思了。
人家不是不要你,你自己不行,你赖谁?
想到此,柳彬笑了笑,痛快地答应了:“好,就按你说的办吧。
“你定个日子,到时候让所有人都到你柞树沟开个会儿。
“或去或留,让他们自己决定吧。”
其实,钱亦文想到的,比柳彬更多一层。
这么多人,未必都是一个来路,他得给那些真靠这几十块钱活命的人一个机会。
如果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肯定会对一部分人不公。
离开了大院儿,钱亦文一身轻松。
约了李长丰,一起来找王场长“买药”……
……
pS:解释一个字:柞,共有两音,一为“昨”,如(昨)树。一为“炸”,用于地名,陕南秦岭中有个县,名(炸)水……颇让人难理解的是,听书时为什么会读为“炸树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