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
所有玄冰锁链齐齐断裂,发出震耳欲聋的爆响,月寒潭中央那根擎天寒玉柱,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凭空消失,激起滔天水浪。
潭水翻涌间,一座古老的青铜祭坛自深渊中缓缓升起。
祭坛上悬浮着一滴璀璨如星的精血,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那精血似有灵性,倏然化作流光飞向冰茧,径直没入季时予眉心。
“轰——”
精血入体的刹那,季时予的意识如遭雷击。
识海中一片混沌骤然被撕裂,他仿佛坠入无尽深海,周遭是翻涌的记忆洪流,无数陌生画面如走马灯般闪现。
蓦地,一道遮天蔽日的蛟龙虚影,盘踞在他识海之中。
龙首低垂间,苍茫古老的声音回荡在整片意识空间。
“那位没有骗我……时隔万载,终于让我等到了…”
季时予仰首望去,只见那虚影龙须轻拂间星辰幻灭,金瞳中倒映着沧海桑田。
他的声音在识海中泛起涟漪。
“你是何人?”
一道缥缈的声音传来。
“季九嶷。”
而后蛟龙虚影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不过是已死之人的一缕执念罢了。”
说完,龙目中闪过一丝黯然,却又很快燃起炽热光芒。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从此刻起,蛟族复兴的契机,应在了你身上。”
话音未落,季时予识海中突然浮现出,那根消失的擎天寒玉柱,柱身缠绕着古老符文,看上去极为不凡。
未几,这些泛起金光的符文便隐入柱身之中。
“此乃蛟族至宝‘太素寒龙柱’,可化枪、棍二形,是世间独一无二的衍神兵。”
虚影的声音愈发飘渺。
“这是那位对我的承诺,自你接受传承,便成了你自己选择的天命。”
季时予却眉头紧蹙。
他之心思根本不在这所谓的天命上,脑海中浮现的尽是那道白月身影。
若非恩公两次相救,他与娘亲或许早已命丧黄泉。
少年声音冷硬如铁。
“我对复兴蛟族没兴趣,我只想手刃仇敌,而后追随恩公尽己所能、鞍前马后,如此而已。”
识海中的记忆无所遁形。
季九嶷凝望着那道,铭刻在这少年记忆深处的身影,熟悉中又透着几分陌生,他鎏金的龙瞳微微颤动,眼底翻涌着万千情绪,最终,却尽数化作一抹掩不住的惊喜。
但有些真相涉及天机,此刻,尚不能言明。
“痴儿…”
季九嶷摇头轻叹。
“掌控蛟族与追随那人并不相悖,若得一族之力,岂非更能助他成就大事?”
龙影越发淡薄,声音也如风中残烛。
“我不过一缕将散的神识,如今已为你开启血脉传承,之后随着修为精进,一切自会逐步解封……”
最后的话语,化作点点金芒飘散。
“无论如何…你体内始终流淌着蛟族之血,若到那日…望你……”
季时予望着即将消散的龙影,或是不忍,终是沉声回应。
“卿不负我,我不负卿。”
虚影闻言绽放出最后的光华,欣慰的笑意,凝固在消散的瞬间。
“如此…甚好…”
金光散尽,识海重归寂静。
唯有那根通天玉柱静静矗立。
季时予闭目盘坐,眉间浮现一道血色龙纹,海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神识,他不得不全神贯注地梳理,这些跨越万年的传承碎片。
最后的记忆画面格外清晰。
北境苍穹破碎,天火如雨坠落。
季九嶷与另一位至尊强者凌空而立,周身环绕着毁天灭地的气息。
他们正在争夺某样东西,战场波及千里,山河倾覆,生灵涂炭。
突然,记忆出现断层。
唯见一道模糊人影踏空而来,抬手间天地寂然。
后续的画面支离破碎极为模糊,只能隐约感知到某种惊天变故。
之后重伤的两位至尊,以毕生修为补全大阵,在兵解前留下血脉传承,而后就有了两大妖族的故事。
“原来如此,没想到最近市井之中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不过他也有些疑惑,之前未曾听过的这种传闻,会在如今突然出现。
季时予额角沁出细汗。
这些记忆碎片中蕴含的信息太过震撼,北境两大妖族的万年镇守,竟源于这场灾劫。
封印之下,究竟镇压着什么?那位神秘人又是何方神圣?
季时予自嘲地摇了摇头,将这些秘辛抛诸脑后。
那些尘封万年的往事,与现在的他又有何干系?眼下最重要的,是把握住触手可及的机缘。
他心念一动,识海中那根通天彻地的太素寒龙柱便化作一道流光,稳稳落入掌心。
然而入手瞬间,季时予便皱起了眉头。
这传说中的蛟族至宝,此刻竟像一根粗糙的石棍,通体覆盖着斑驳的石化表层,连半分神异都不曾显露。
他试着催动体内新觉醒的蛟族血脉,却如泥牛入海,连石壳上一道裂纹都无法撼动。
“呵…”
季时予不由苦笑。
即便有那滴精血相助,即便在接受传承后修为暴涨至窥星期,在这等神兵面前,自己依然渺小如蝼蚁。
他轻抚着柱身上若隐若现的龙纹,忽然释然一笑。
“这样也好。”
粗糙的石壳将神物光华尽数遮掩,反倒省去了怀璧其罪的麻烦。
季时予缓缓睁开双眼,瞳孔中似有龙影游弋,当他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依旧静立潭边时,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几分。
随着血脉彻底融合,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在经脉中奔涌,他心念微动,冰茧破碎,月寒潭平静的水面突然剧烈翻腾。
“哗啦!”
潭水炸开,一道皎白的身影破水而出,带起漫天晶莹的水珠,那是一条通体如霜雪般纯净的白色蛟龙。
白蛟凌空盘旋,龙须轻扬间洒落点点寒星,而后化作人形落在洛君珩身侧。
季无尘的蛟瞳剧烈收缩,死死盯着破水而出的那道身影,通体如霜雪般纯净的白色蛟龙,额间两枚晶莹龙角流转着至尊血脉特有的道纹。
这是自万年以来,离蛟一族都未曾出现过的返祖之相!
“好…好,天佑吾族!”
虎林见状,虎目中闪过一丝复杂。
作为多年老友,他太清楚季无尘此刻的狂喜与悔恨。
季无尘声音发颤,转向洛君珩,竟不顾王者威仪,踉跄着向前几步,郑重其事地深施一礼。
“洛公子,此子既是我族血脉,还请你让其回归蛟族,我感激不尽。”
洛君珩淡淡打断,指尖轻抚着玉葫纹路。
\"蛟王怕是求错人了,季时予他不是一件物品,他之去留,也从不由我决定。”
最后的变故他也始料未及。
好在,当看到这小子安然无恙地站在面前时,高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暗自松了一口气。
尽管如此,洛君珩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声音清冷如霜,不带一丝多余的情绪。
他转过头来看向季时予。
“一切可还顺利?”
季时予抬起头,而后深深一揖,眼中满是赤诚。
“劳恩公挂念,一切安好。”
看着对面之人模样,听着这些对话,他怎会不知道此人来自哪里。
季无尘身形一僵,随即会意。
他转向季时予时,眼中竟带着几分恳求。
“孩子,我乃你之祖父,回来吧,蛟族才是你之归宿。”
“祖父?!”
一声凄厉的嘶吼骤然打断他的话语。
此刻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沉重地直让人喘不过气。
烈岩集那晚刺骨的寒风,自己耳后逆鳞被其生生拔除的剧痛,娘亲跪在地上,恳求那个男人无比卑微的姿态。
他依旧记得那个高高在上,无比冷漠讥讽的眼神,记得那把抵住自己咽喉,寒光凛冽的长剑,记得娘亲临终之前,要自己好好活下去的愿望。
“呵…”
季时予突然低笑出声,笑声里带着令人心颤的寒意。
“好一个认祖归宗。”
季无尘面色微变,急忙道:
“此前之事确有误会!只要你回归族中,我可以给你整个离蛟妖族的权柄!”
季无尘突然嘶声道。
“王位、秘库…尽数归你!”
虎林闻言倒吸一口冷气,这等条件,堪称妖族史上最慷慨的让步。
“不必了。”
说着,季时予却笑了,笑得讽刺又悲凉。
“用这些…换我喊您一声祖父?”
他缓缓摇头。
“我娘亲的血,没那么廉价。”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凝聚出一缕纯净的龙气,这是唯有至尊血脉才能驾驭的本源之力。
“看见了吗?”
龙气在他掌心化作一柄寸许长的小剑。
“这才是你们梦寐以求的力量。”
手指猛地收拢,龙气剑应声而碎。
“但很可惜…”
他转身面向洛君珩,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单膝跪地。
“季时予此生,只认一主。”
季无尘踉跄后退,他忽然意识到,有些裂痕,永远无法弥补,但他依旧不死心,想做最后的挣扎。
“且慢。”
洛君珩适时抬手,他看向跪地的少年,面色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你想清楚?”
季时予抬头,眼中龙纹炽烈如燃。
\"当初娘亲临终前,只有一个愿望,只求我好好活着,我此刻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十分清楚自己心中所想。”
说完他转向季无尘,声音平静得可怕。
“而今日,敢问蛟王,若我没有觉醒这至尊血脉,您可会多看当初那个杂种一眼?”
季无尘如遭雷击,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风卷起破碎的玄冰,在潭边打着旋儿,他佝偻着背,好似瞬间苍老了千岁。
洛君珩轻叹一声,拂袖转身。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