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庭屿眼中精光一闪,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前,双臂大张就要往洛君珩身上扑。
“好你个珩弟!可算让我逮着你了!”
洛君珩眉头微蹙,身形一闪就要避开,却见林庭屿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抖出一根红绳,竟是要往他手腕上系。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这可是月老祠供奉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姻缘线,我特意求来的。”
林庭屿笑得狡黠。
“据说十分灵验,待我系上,保准让你和筠筠姑娘……”
“荒唐!简直胡闹!成何体统!”
洛君珩手腕一翻格开红线,素来清冷的声线竟显出几分慌乱。
此刻他的耳尖却悄悄红了三分,他是拿这个活宝一点办法都没有,亏自己刚才还有点期待见面。
林庭屿见偷袭不成,转而一把搂住他的肩膀,凑在耳边压低声音道。
“珩弟啊珩弟,你可知这一路我是怎么过来的?春和那木头人连句话都不肯多说,害得我……”
说着,还夸张地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
“夜不能寐啊!”
洛君珩被他晃得玉冠微斜,终于忍无可忍
“住手!”
这一声清喝让在场众人都是一怔。
就连始终静立一旁的宁无咎,也不禁莞尔。
只见向来清冷自持的洛公子,此刻发丝微乱,白玉般的面颊泛着薄红,活像被登徒子调戏了的良家公子。
“再摇下去…”
洛君珩深吸一口气,强自平复心绪。
“咳咳,不要瞎胡闹!”
“此时烈日当空阳气最盛,进入月寒潭最为合适,否则就要错过最佳时辰。”
事有轻重缓急,林庭屿闻言立即松手,却仍不死心地眨眨眼。
“那珩弟先告诉我,这次又在下什么大棋?还非要带上我,是何缘故?你也知道,我这脑子可比不得你和沉吟的好使。”
洛君珩整理衣袖的手顿了顿,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你猜?”
“好啊!”
林庭屿作势又要扑上去。
“连我都要瞒着…”
“林、庭、屿。”
三字如冰珠落玉盘,偏生那墨玉般的眸子里漾着浅淡笑意。
待说到正事,洛君珩神色又倏然肃穆。
“沉吟兄长让春和缄口不言,自有其深意所在,待安排妥当月寒潭之事,我再与你细说其中曲折。”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
“必不会让你失望。”
林庭屿点头,反正也不差这一时半会。
看着两人如此融洽的模样,季时予的指尖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那双澄澈的眼眸里,藏着说不出的艳羡。
趁着季时予入潭前的间隙,洛君珩简略向众人讲述了妖族发生的变故,期间随手放出小灰,解决了三只不知死活袭来的妖兽。
月寒潭畔,幽蓝色的水雾氤氲升腾,如活物般在潭面游走。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根自潭心破水而出的擎天寒玉柱。
玄铁锁链自柱顶垂落四周,深深扎入不见天日的潭底,看上去诡谲难测。
“脱去外袍。”
洛君珩指尖轻点潭面,一圈冰蓝色的涟漪应声荡开,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岸边。
他转身看向局促不安的少年,声音虽冷却不失温和。
“你天资不错,但这也是你突破半妖之躯的唯一机会。”
季时予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颤抖的手指几次都没能解开衣带。
“别怕。”
林庭屿突然按住少年单薄的肩膀,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一颗赤红丹药。
“服下这个赤融丹,能护住心脉,抵御些许寒气。”
丹药入腹,季时予只觉得一股暖流涌向四肢百骸,可当他的脚尖刚触及潭水,整个人还是瞬间僵住了。
那根本不是水,而是千万把淬了寒毒的利刃,正顺着毛孔往骨髓里钻。
“进去,盘膝,五心朝天!”
哪怕极度痛苦,听见洛君珩之言,却是丝毫没有犹豫。
待其盘腿坐定。
洛君珩剑指一点,金光没入少年眉心。
季时予的识海里,顿时浮现出一条复杂的行气路线,正是洛族秘传。
完善血脉之法,于族学渊源的洛君珩而言,不过信手拈来。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堪称人间炼狱。
潭水开始疯狂旋转,化作无数冰针刺入少年周身要穴,周围潭水瞬间变红。
季时予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出冰霜,又因体内沸腾的妖血而融化,周而复返。
他的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仿佛有无数把小锤在重塑每一寸经脉。
最可怕的是心脏处传来的撕裂感,半妖之血与人族血脉正在被强行交融、蜕变。
季时予死死咬住嘴唇,鲜血顺着下巴滴落潭中,瞬间凝成一颗颗血珠。
就在他即将昏厥的刹那,眉心突然浮现出一道银月纹路。
原本肆虐的寒流顿时变得温顺,如百川归海般汇入丹田。
“成了。”
洛君珩一直紧绷的肩线终于放松,潭水渐渐平静,凝结成晶莹的冰茧,将少年包裹其中。
他转向始终沉默的春和。
“劳烦春和兄守到子时,冰茧破碎之前,不要让任何人靠近此地。”
春和抱拳领命。
“走吧,想必某人已经等不及要听下文了。”
洛君珩掸了掸衣袖,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林庭屿。
林庭屿一个箭步上前,伸手就要去拽洛君珩的衣袖。
“好你个珩弟!都这时候了还卖关子!”
洛君珩侧身避开,唇角微扬。
“方才我已说过,噬魂血宫不仅要取金针离焱花,更要彻底抹除两大妖族血脉,你可想过其中深意?”
“这……?”
林庭屿眉头紧锁,手中突然多出一把折扇,“唰”地展开。
\"两大妖族自出现,便世代镇守寂烬绝地,近万载寒暑以来未曾懈怠,于人族而言,虽声名不显,却实乃擎天玉柱、架海金梁,若当真族灭……”
话音戛然而止。
想到一种可能,林庭屿突然如遭雷击,脸色瞬间煞白,他猛地抓住洛君珩的手臂,指尖都在发颤。
他们是要…是要撕毁那位千辛万苦缔造的《万灵盟约》?让人妖两族之间彻底转向对立。”
洛君珩眸色转深,缓缓点头。
\"正是。”
人心似渊,欲壑难填。
利字当头时,纵是万年盟约,也不过一张废纸,权势相逼处,哪怕血海深仇,也能化作把酒言欢。
这正是他明知宁前辈一直讳莫如深,却仍执意追问的缘由。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这世间亘古不变的,永远是上位者卸磨杀驴的凉薄。
他看得太透彻。
那些被精心粉饰的阴谋,那些冠冕堂皇的谎言,正因如此,他才无法装作视而不见。
即便只为“应劫之子”这个称谓,他也必须做些什么,毕竟这四字背后,系着的不仅是芸芸众生的生死劫难。
他神色自若,接着开口。
“一旦北境妖族被屠戮的消息传开,不论里面的真相如何,人妖两族维持数万年,来之不易的和平……”
“必将土崩瓦解。”
林庭屿接话的声音都在发抖,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身为世族子弟,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届时各族旧怨重提,整个凡界都将陷入血雨腥风之中,折扇“啪”地掉在石块上,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他却恍若未闻,只是怔怔地望着远处翻涌的云海。
太平盛世难道不好吗?他想不明白。
不是不明白,而是不敢细想。
那些被岁月掩埋的血仇一旦揭开,整个凡界定会重燃战火。
到那时,山河破碎,生灵涂炭,这太平盛世将成镜花水月。
为何总有人要打破这来之不易的安宁?他抬手按住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忽然觉得这世间的道理,荒谬得可笑。
和平二字,在某些人眼中,竟比不过一己私欲。
抬眸时,眼底已是一片赤红。
他猛地扣住洛君珩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腕骨。
“所以沉吟让你我来此,就是要斩断这场祸端?”
洛君珩眸光微敛。
颔首之后,继而又缓缓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