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声称秘密外出的太子殿下其实是找寻李吟歌去了。
枉他昨日特意赶早回行宫跟莲神医沟通,却没能沟通出个满意的结果来。
因为莲神医的嘴实在太紧,只一再强调李吟歌重伤不便挪动,却绝口不提把人安置在哪。
说实话,那推脱过度的模样,差点让太子起疑心!
但他真拿这意思压莲神医的时候,却意外引起了老人歇斯底里的愤怒:“你这么想也未免太没良心了!即便你是太子、是他主子又怎样,还不是一张口就要枉顾事实的冤枉他!
你可知他眼下的身子是什么状况?!
一朝落到了爬不起身的地步还不是为了你!
而且实话告诉你,老头子对他如今这副身子是一点把握都没有!
难保治到最后他还是得落下个半辈子体弱多病!”
莲神医大概是真的心疼李吟歌,都气到胡乱抓扯起自己宝贝的胡子了,整个人显而易见的暴躁,“你呢!你还在这里谈什么背叛?!
依老头子看谁背叛都轮不到他!
漂亮小子还这么死犟不长嘴!把自己搞成千疮百孔的有什么意思?!没看那个谁一点都看不见啊?!
你俩真是绝了,一起气死老头子算了!”
太子殿下被训懵了!
自他成长起来、手握势力之后,还真没遇上过敢这么直白指责他的人,这多少令他有点生气。
但老人为之打抱不平的对象是李吟歌,又令泠衍抒觉得自己根本站不住脚去反驳!
毕竟他对吟歌确实算得亏欠。
太子殿下尽了好大努力,才遏制住自己乱发脾气。
而且听过老人这么一副说辞后,他对李吟歌的处境只有越发担心:“既然吟歌身子如此艰难,不更应该带回孤身边来吗?!
不说别的,用药总归方便很多?孤这里不都有现成的?!再有什么难寻的,孤也可以派人去找!”
见太子这么有心,莲神医终于神色一缓,可惜嘴上还是劝阻:“这不是他说还有别的顾虑嘛……那什么宫里那个又不好相与!”
想起连鸿昭,莲神医厌烦地甩甩袖子:“所以老头子以为,你不去见他,反而能让他躲得更隐蔽。
你们互不干扰安生熬过这十个月不好吗?!还省得让宫里给瞧出了端倪……”
“什么意思?吟歌的伤得养十个月?!”
大概是因为出乎意料,太子这一下反应很大。惹得莲神医猛得住了口,随即脸上的神色变得堪称古怪,但他又很快调整了回来:“昂…嗯!老头子的意思是最快的恢复时间也要十个月才能好!
其实最好是能休满一年。不过漂亮小子过于勤快,满脑子想着尽快回来,老头子怎么劝都劝不住!”
“你带孤去见他!”泠衍抒越听越胆战心惊,已经彻底没了耐心再跟莲神医好商好量,“现在,立刻,马上!”
见太子真动了怒,原本胆大包天什么都敢说的莲神医一秒变怂。
他还是识时务的,刚刚要不是一时意气,也不至于干得出顶撞储君这回事。
只是和李吟歌的约定终归还绊着他的脚,所以莲神医硬着头皮继续磨磨蹭蹭。
太子殿下一个冷眼过去:“泠诀,你教教莲老怎么带路吧!”
泠诀:“是!”
然而他才现身,莲神医就跑出了年轻人的气势:“用得着这么欺负人嘛?!老头子告诉你还不成嘛!真是欠了你们一家子的……”
太子没再去纠正对方话语里的不妥,眼神示意隐卫背上老人就走。
飞驰之中,莲神医还在隐卫背上停不下来的嘀嘀咕咕:“俩绝配!绝配!就知道可着老头子一个折腾!老头子这把老骨头迟早得被这俩折腾散架!……”
这么敢说,听得背着他的泠曜大呼佩服。
李吟歌并未躲远,就在禄柳行宫西面三五里外的大山里。
那里头有个非常小的小山村,整个村子也就十几户人家。
进去都找不到像样的路,到处都是差不多的荒树林子。
好不容易到了村口,一眼望去屋前屋后只有裸l露的土皮,一块石板都没有铺,出门必踩一脚泥泞!
房子也多是土墙茅草顶,很难让人不怀疑外面下大雨的时候里面会不会下小雨。
一切都简陋到了太子殿下难以接受的地步!
但这不是说他看不上村子的贫穷,而是他觉得这种条件怎么能利于养伤?!确定不会越养越伤?!
人还没见到,泠衍抒就已经笃定吟歌怕不是伤到了脑子,不然怎么能糊涂成这样!
可转念他又明白过来,也正是因为这决定离谱,所以宫里也一样会意想不到,堂堂太子党一把手会愿意长时间地窝在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山坳里!
念及此泠衍抒就越发胸闷难受。
为了不兴师动众、打草惊蛇,太子并随行保护的几个隐卫都是轻装出门,可以说真就只来了个人。
身上最多只带了一点常备的银两,再就是玉佩、宫绦,怎么看物资上都一点帮扶不上!
满心气闷的泠衍抒打定主意一定要把人接回去。
所有隐卫都没有现身。
就太子和莲神医两人悄悄出现在村尾的小泥胚房前。
不巧这时隔壁村民听见了一点动静,一脸防备地出门来看起了情况。
好在泠衍抒躲得快,村民没能看清,就被莲神医一声招呼吸引走了。
老人几回出入这里,已经算是熟人,故而没掀起什么波澜,村民唠两句嗑便又回自家去了。
一度感觉自己在做贼的太子殿下这才敢现身,带着点心酸地打量起李吟歌的住处。
他这屋子是落在村尾最后一家,右前方有条山溪,有栅栏拦着。栅栏里面就是他家的前院。
说是前院其实什么都没有,就是平平整整的一块泥地。
再往后就是屋子,总共就前后两间,前面那间朝南开了个简易木窗。
此时窗户打开着,绕路找门的泠衍抒贴近看了一眼,结果措不及防见到李吟歌就躺在窗底下的简陋木板床上!
对方没有易容,坦然露着满脸刀刀壑壑结疤脱痂留下的痕迹,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躺着,毁容也掩盖不住那股温柔如水的气质。
跟醒着的时候那倔强拧巴的性子完全没关系!
太子心道,故意凑近了去看对方,结果李吟歌一直没睁眼, 不知是真睡着了还是昏迷了,总之仿佛完全没有了曾经的警觉。
泠衍抒有些心惊,赶紧招呼莲神医先进去探个究竟。
好在门一响动,李吟歌就醒了过来。
太子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终于落了回去:看来只是太困了。
大概是不意外太子会出现,李吟歌很平静地笑了笑:“怎么还是劳殿下跑了这一趟呢。”
说着就要起身相迎,被莲神医特别激动地拦了下来:“别起来!不准起!再胡乱起身老头子可不保证还能保住了!”
李吟歌僵了一瞬,竟然真的放弃礼数默默躺了没动:“殿下恕罪!实在是臣这身子不便,强行起了也有碍观瞻。”
泠衍抒根本不介意,而是诧异地看向莲神医:“保什么?!这什么意思?”
然而问题被李吟歌一脸冷静地抢答了:“保命。怪臣之前太大意,没把伤势放心上,错过了治疗的好时机。”
“都这么严重了吗?”太子蹙起了剑眉,一脸忧心。
但李吟歌看起来确实一脸的苍白,加之气质本就柔和,看起来就越加脆弱,仿佛一碰就能碎!
太子心道,似乎吟歌这话也没有大问题。
莲神医紧跟着嗯嗯啊啊应了好几声附和,一转眼又絮絮叨叨数落起李吟歌来:“殿下,我跟你说,漂亮小子先是震中腰腹受了重伤,本来光那伤都够不好治的了,结果才回来他又去……又去……总之又给老头子添了个天大的麻烦回来!
这不就成了同一个地方叠加重创!这下没两三个月他都别想坐起来了!给老头子乖乖躺着吧!除了如厕一律不准起床!”
“怎么会伤成这样?又是宫里那个干得?!”泠衍抒惊怒不已,难以置信地盯着李吟歌盖着薄毯都显得过分纤瘦的腰肢,心里都担心起对方会不会自此瘫痪。
这么直白的注视让李吟歌有点不太适应,惹得他略显不自在地扯了扯腰上的毯子:“殿下息怒。这回不全怪那边,反而主要是臣……臣一时糊涂……总之,是臣失职,短时间内怕是不能为殿下效力了!”
说话的时候,李吟歌全程都垂着眼眸,泠衍抒看不到对方一点多余的情绪,也就解读不出对方深层的意思。
不过听见不全是自己那无耻生父伤的人,到底心里的戾气没有那么重了。
“吟歌只管好好养伤,别的都有我们,不必多操心。如今我们无论是物资还是兵力都已今非昔比,所以他之前辱你的仇,孤也迟早替你报回来!”
李吟歌蓦得抬脸,漂亮的眼眸里露出点心疼:“臣知道,臣一直相信殿下,也望殿下能想开点。
您如今……有侯爷在,还有世子他们在,就还有亲人……而他……
吟歌大逆不道,今日就直白说了,他生而不养、只会一昧残暴迫害,本就不配为人父,您就只当……没有这个爹吧!”
末了他还轻轻握了一下床边人的手以示安慰,而后因为意识到不妥,很快又带着点忐忑地缩了回去。
结果被正动容的太子殿下一把又给抓回了手心,还无意识地把玩起来:“孤和他之间的父子恩怨,这世上也就属吟歌最能理解了。
而且吟歌很细心,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孤一直把姨父看作尊亲。”
李吟歌温柔地笑了笑,视线却持续不明显地躲闪两人交握的手,耳根都悄悄红了:“是殿下就差把这点想法写脸上了,您就根本没在臣跟前遮掩过。”
泠衍抒失笑:“也是。但孤算是姨父教养长大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有什么不对?”
李吟歌不置可否。
话到这里,两人忽然一起沉默了,不出声,但气氛很好。
但是被遗忘的莲神医看着闹心:“你们聊天聊完了吗?再这么聊下去,老头子都怕你们把正事都给忘了!”
“也是,吟歌要不还是跟孤回行宫吧?”泠衍抒赶紧道,“这里这条件怎么让人放心?!怎么看都不利于身子恢复。”
李吟歌却一下子收敛了笑意,微低垂了眉眼,显然是一副推拒的表情:“不了,殿下。还请殿下就开恩放臣自在养一回伤。至于缘由,臣早就托莲老跟您提过。”
太子急于反驳,却被李吟歌一指按在了唇上,泠衍抒瞬间像是被上了封印。
李吟歌眸光盈盈:“这里是简陋不堪,但缺什么臣可以采买补上,不是问题。臣身边还有殿下赠的两个隐卫,殿下可记得?
所以臣斗胆,觉得住这儿比回殿下身边少几分心结。”
太子殿下听得不太高兴。
因为他明显觉得李吟歌说的都是托词:“看来事到如今,吟歌心里还有不便跟孤说开的事。”
一句话又把李吟歌给干沉默了。
没见对方立刻开口的泠衍抒也不心急,顾自盯着手里纤长的指节看。
心道吟歌若不是骨架足够高大,其实生的更像哥儿,五官漂漂亮亮,全身上下每一处轮廓线条都很温柔,就唯独这性子倔得可以!
还动不动就会缩回壳子里!
这点当真闹心!
比如现在!
没想到才认定人家是倔驴脾气,太子殿下就冷不防遭遇了李吟歌拆台:“臣确实有一事瞒着殿下,只是如今真的不方便说。
不为别的,只因为多一个人知道多牵连一分。但臣敢对天发誓,绝无背叛殿下之心。
其余的,等时机到了,臣自会来殿下跟前领下所有的罪!”
领欺君之罪!
也领……别的无可饶恕的罪!
泠衍抒郁闷了。
他还能怎么样,这头倔驴又是一副宁死不屈的回应,这场面他熟!上回他还因此对吟歌发了好大的脾气!
最后还不是依旧倔到底!
偏莲神医又在一旁帮腔:“要老头子说漂亮小子也确实不适合移动,很容易怕伤上加伤。”
“所以殿下放心回吧,只要殿下愿意信臣,臣必然一切安好。”
太子殿下最终是被气走了。
怎么来的就怎么走!
而且为防万一,他连生活艰苦的村民都没敢资助,一切都保持着原来的模样,当真出现得毫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