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愣的看着眼前的无边春色,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江浸月紧紧的咬紧了牙关,蜷缩着身子捂住了胸口,只留下一大片雪白的起伏和沟壑。但刚才诃子离体而去的那一瞬间,那完整的全貌和剧烈的摇晃仍旧尽收我眼底,巨大的视觉冲击看的我一阵头晕目眩。
我实在是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做什么反应,但眼睛直愣愣的却很诚实的连片刻的眨眼都不愿意。刚才那个瞬间目之所见之物可谓完美,无论是色泽、大小、形状、还是饱满程度都无可挑剔,但却称不上无瑕,因为在她右侧之上,赫然有看到一个淡青色的手印!
“你看够了没有!”江浸月哆嗦的声音中满是羞愤。
“这手印……”我一时间惊诧得无以复加,也觉得难以置信。遇到那个女刺客到今天起码有十几二十天,我留下的掌印怎么可能至今还在?难不成我在不知不觉中也练成了肇郡李家的燃山烬掌力?没道理啊!还有就是,既然掌印还没消除,她怎么还敢给我看?这不是切切实实的证据吗!
江浸月呜咽道:“你说的那个女刺客到底被你打的是哪里啊!”
这句话如同在我脑海里闪过了一道电光,瞬间把我打了一个激灵。我脑子总算正常工作了,开始飞快回想那天那场奇怪的刺杀:那个刺客利用烟火和软剑,在我眼前制造出一片星星点点的光幕,我利用右手掌挡住了无孔不入的软剑剑锋,左手穿过光幕和她双手的阻挡击中了对方的左胸。后来那个刺客醒来之后,又故技重施,我也依样画葫芦,再次用同一只手击中了对方同一个部位。
“得罪了。”我忽然伸手抓住了江浸月的双臂,强行掰了她紧抱的双臂,飞快的再次扫了一眼之后便立马又放开了双手。江浸月一声惊叫,慌乱的连连后退,并转过了身子崩溃大哭:“你……你还欺负我……”
我这下也终于看清楚了,她的左侧上白玉无瑕,右侧上则有一个五指完整的手印,却并不像掌印,而是更像一个人右手的抓痕。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果然,江浸月的下一句话,便让我忽然发现,我原来已经一败涂地。
“你还不明白吗!这个手印,是三天前晚上在翠微楼,我给你疗伤的时候被你抓的!”
“啊?!”
我如遭雷击,顿时愣在了原地。凤凰确实有说我当时失控,手舞足蹈,还累及江浸月受了内伤,原来实际上我做的远比让她受伤更过分。我以为我当时不小心使出了降龙十八掌,实际上使出的是抓N龙爪手……
江浸月已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道:“那晚给你喂水的也是我!不是凤凰!你……你怎么可以欺负我?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啊……我就说怎么可能是凤凰,她才多大,她怎么可能知道用舌头……我陡然明白,自己是中计了。江浸月其实已经露了破绽,我根本没说过我打中了女刺客哪一个部位,她却一直在有意无意的引导我脱衣验痕。我后悔不迭,刚才我见了肚兜就收手是对的,哪里会有和自己并不够亲密的女人会这么坚决的让我继续扒她的最后一层衣服?这分明又是情色陷阱……
事已至此,再绷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不认输也不行了。我叹了口气,拿起了她的衣服,过去搂住了江浸月。她在我怀里,手忙脚乱的穿好衣服,漏了不少春光,我也再也不敢多看,只觉得又是自己的色心害了自己,不由得好生懊恼。
我缓和了语气,诚恳道:“是我对不住江小姐,还请小姐大人大量原谅则个。”
江浸月抽噎难止,语气里含着无尽的幽怨:“我哪里对不住你了,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便宜都让你占尽了,你还这般对我。你,你……”
我苦笑道:“你不会是还想让一个将死之人负责人吧?”
江浸月愣住了,眼里的幽怨终究化作了一片黯然和悔痛:“啊……是了,是我对不住你,我一直都知道这药不能多吃……都怪我……都怪我……”她眼睛逐渐出神,嘴里喃喃不止,忽的张嘴一小口血喷了出来,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我见了血光,心中蓦得一坠,连忙扣了她的手腕。她果然也是肺脉受损,和上次在翠微楼一样,不,比上次在翠微楼还要重。这几天她的内伤不但没好反而加重,今天初见她的时候她便很明显的气色不佳,满脸都是疲惫,想必一直在应付官府的审讯,没能好好休息。到了青鼎寺之后,更是在我的全程压迫之下,一直都情绪低落哭泣落泪。更让人心忧的是,她的经脉似乎也出现了衰竭和透支的迹象,分明是也服用过“驻魂”的缘故,不过远不如我的那般四处漏风。
我不敢叫孟山进来,这个场面让他见了怕是要跟我拼命。自己做的孽,终归还是要自己付出代价才行。我咬了咬牙,把全身仅剩的一些内力输了过去,自己也忍不住觉得讽刺,方才我自己吐血时,还劝过她不要浪费内力,想必她当时的心情和我是一样的吧。
只可惜我此刻实在是太虚弱,一直都在四散的内息也实在是无法聚拢。我捂着头疼欲裂的脑袋思索了片刻,想到了一个办法,便开始上手在她身上摸索了起来。果然,在她腰间摸到了一个小瓶子,打开来闻了一下,正是那天吃过的“驻魂”的味道。瓶中还有数颗,我没有犹豫,直接取了一丸吞服了下去。这药见效极快,过了没有多久,我便觉得自己头不疼了,身上也有了力气,内息竟然也在飞快的恢复,只可惜一开口,喉咙仍旧是嘶哑的。
不过这已经足够了,身体陡然的舒爽让我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精神都长了好几分。我也索性直接抱紧了她,从身上数处经脉一齐输入内力。她的身子又香又软,让我不禁有些恍惚。我和她平日交际远没有其他几个姑娘那么多,她也从来没有跟我表示过友谊之外的好感,无非就是一些对我超脱于这个时代的见识的欣赏罢了。家中诸人都知道我喜欢她,但我也从来没有跟她多说过半个字。直到刚才,她晕过去之前,我才看到了她真真切切的幽怨和她含含糊糊的心意。
“我若是早知道……”我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不由的颇为惆怅。我虽然早就怀疑过她,但也是直到今日,才确定她找凤凰是为了认亲。也是直到今天,我才真正确定她是值得信任可以托付的。若是早知道,若是一直都可以无保留的相信她,我还会选择崔翊君吗?事情还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吗?
我收了功力放下了她,她并未转醒,而是睡得有些沉,估摸是这些天累得厉害了。我看着她衣襟上的血迹,刚才着急救人倒也罢了,此刻却觉得着实是有些刺眼。我略一思索,还是走到门口,没有察觉到孟山的在附近,便张口喊了声:“凌音!”
果然,很快就听到了一阵低且快的脚步声,凌音走到门口,垂首向我行礼。我低声道:“去给你家小姐拿一套干净的衣服过来,不要声张。”
凌音下意识应了声,但看上去很是吃了一惊,一张俏脸也变得通红。她大着胆子抬头上下打量我,小声问我道:“公子要不要也换身衣服,奴婢现在就去烧热水……”
我一愣,这才发觉她可能是想岔了,便道:“我不用,也不用烧水。你家小姐就是见了点血……”妈的,话刚出口便醒悟这话歧义更重,不由的懊恼的拍了自己脑门一巴掌。
凌音的红脸蛋顿时又有些发白,道:“公子怎么也不怜惜着点小姐,小姐可是黄花闺女,小姐长这么大可从来没有……”
我气的轻拍了她脑门一巴掌打断了她,板了脸道:“你小小年纪脑子里都是什么!你家小姐内伤发作,吐血弄脏了衣服!你不要声张,我自会给你小姐治。快去!”
凌音惊讶愈盛:“公子可真粗鲁,居然把小姐弄得内伤了,这可真是的……”她嘴里这般碎碎念着,一溜烟的跑了。
我鼻子都气歪了,江浸月看着娴静沉稳,她的丫鬟却是个会飙车的小碎嘴子。不过凌音手脚倒还是很快的,不多时便见她一手抱了一套衣服,另一手竟然还提了一桶热水过来了,倒也颇为利索。
她嘴里嘟嚷着进了门,但见了江浸月虽然昏迷,但衣着还是整齐的,顿时便有些狐疑。我冷着脸道:“我没碰你家小姐,尽给她疗伤了,她现在已经没事了。你动作慢一点,别吵着她休息。”
凌音“咦”了一声,嘴里又开始念叨:“那之前公子不是吼着要小姐给你留后什么的么,小姐还把班主大人给骂走了,奴婢也只好退到了前院。奴婢担心小姐会需要人伺候才偷偷回来的……”凌音嘴里念叨着,但总算是看到了我一直瞪着她,终于闭了嘴。
她虽然没再胡说了,但却也没干活,一脸无语的看着我道:“若是公子和小姐没有……那便请公子回避一下……”
我不想出门,怕遇到了孟山不好解释。我皱眉道:“我转过身去就行了,你快点动手吧。”
“这不太好吧……小姐若是知道了……”凌音看起来很是为难。
我却心中一动,想起了凤凰从家里拿的那件特殊的物品,便指了丢在主座上的我和凤凰的包袱,道:“你家小姐不会介意的,你去我包袱里翻一翻,里面有一件东西是你小姐送给我的。”
凌音闻言去包袱里翻了翻,不多时便翻到了一物,不由出声惊叫了出来:“哎呀,原来小姐这件肚兜是在公子这里,怪不得奴婢找了好些天都没找到这件。”她居然还掩嘴偷笑了两声:“小姐竟然这般大胆……”
我其实也给气的笑了,问道:“你可看清楚了,别看错了,免得说我糊弄你。”
凌音拿起那件暗红色的诃子,摊开又扫了一眼,道:“当然是了,小姐最喜欢的就是这一件了。怪不得丢了那么多天她也没说奴婢,原来是……是给了公子。好啦好啦,奴婢信了还不行嘛,这就给小姐换好了。”
我见她开始动手,便也依前言转过了身去。那件女刺客的暗红色肚兜我当然不会承认是我要拿的,我没那么变态。是凤凰见了说好看,非要带着说是她大了自己用,我竟也鬼使神差般的没管她,没成想还能在这个时候用上,真是有些啼笑皆非。
我长长的叹了口气,其实这会儿心中火气已消,即便是通过这件证物确认了江浸月就是女刺客这件事,心中也毫无波澜。她宁愿受辱也要否认此事,我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在纠结这件事上面了。我若还有命熬过眼下这一关,以后再去和她掰扯吧。
我这边还在感叹,那边凌音又道:“那小姐身上的抓痕,就是公子下手的咯?公子可真是……”
我顿时有些抓狂,气道:“你平时也这么聒噪的吗?”
凌音却似听不出我的情绪,喜滋滋的道:“对呀,小姐平时也嫌奴婢话多,班主大人也曾问过小姐要不要把奴婢换到怜影姑娘那里去。小姐却说怜影姑娘也是个话多的,奴婢若是过去了,少不得和怜影姑娘一起到处嚼舌根子,定要生事,不如留在她身边添个热闹。”
“小姐私下其实话很少的,嫌我吵了就打发奴婢去找怜影姑娘,有时她也喜欢奴婢在身边啰嗦,还会叫怜影姑娘一起过来听我们斗嘴,其实她大部分都没听进去的。不过聊到凤凰小姐大家就都很开心了,凤凰小姐若是过来相陪,小姐更是十二分的高兴。奴婢有时甚至会感觉凤凰小姐就是我家小姐的亲妹妹。”
“这些日子小姐还很喜欢听怜影姑娘谈论公子你,怜影姑娘也古怪的很,平时比奴婢话还多,一聊到公子自然是很高兴的,但也经常呆呆的出神。这个时候小姐也会很跟着一起发呆。可惜公子现在被人当做了傀儡妖人,官府真是荒唐,公子这么好的人,怎么可能是妖人呢?”
“好啦,现在大伙儿都从樊阳城里出来了,也不用再担心官府啦。公子和凤凰小姐跟着咱们一起也是再好不过了,公子的冤情也迟早会大白的。嗯……公子和小姐是不是接下来就要成亲了?可惜公子现在见不得光,不然喜宴当天定然会很热闹的……哎呀,到时候奴婢是应该叫姑爷还是叫老爷?姑爷和小姐成了亲,班主肯定是要把位置传给姑爷的,到时候岂不是还得叫班主?”
这丫头一张小嘴又快又碎,思绪还跳脱得飞起,最后这一段从冤情直接飞跃到姑爷,听得我额头上青筋直跳。我打断她道:“凌音姑娘,我问你,我若真和你家小姐成亲,你是留着伺候小姐呢,还是放你出去嫁人?”
“呃?当然是留着伺候小姐啊,奴婢肯定是要跟小姐一辈子的,外面的人肯定也受不了奴婢这么多话。”凌音回答得不假思索,但随即便恍然大悟,“哎呀,到时候……奴婢也要伺候姑爷的……”她最后这半句话的声音也总算是低了下来。
我森然道:“那你猜我喜不喜欢话多嘴碎的丫头呢?”
“呃……”凌音顿时好似蔫了,终于闭上了嘴。
我这口气缓了过来,见她不说话了,又觉得有些尴尬,便又问道:“你家小姐都吐血了,你也不担心么?”
凌音很是有些诧异,道:“有姑爷……有公子在,奴婢有什么可担心的?凤凰小姐说公子功夫天下无双,小姐和怜影姑娘都深信不疑……再说这次公子从明镜坊全身而退,全天下也没有人会怀疑了吧。奴婢看公子这外号也要换一换了,半城先生什么的也太不够霸气了……”
“好了……打住吧。”我揉着太阳穴,叹了口气,“还没弄好吗?”
“好了好了。”我转过身,果见凌音已经收拾妥当。她提着桶抱着衣服走过我身边,脸红红的,还不忘给我行礼。
我让她且站住,然后去江浸月身边拿了那件暗红色的诃子丢给了她,道:“这件还给你们小姐,你拿去洗了吧。”
凌音点头如蒜,道:“这件肯定是公子和小姐的“定情之物”,奴婢会小心洗的。”
我已经完全没了皮调,只得挥手打发了她。她刚退下,我便又想起一事把她叫了回来,让她去给我拿一套纸笔过来,并嘱咐她,若孟山相问,便如实以告。凌音则问我要不要把二人挪到房间的床上去,我想了想还是没有应允,又让她抱了两床铺盖过来。凌音应声而去,一通忙碌后把事情都办好了。
屋子里火盆生的极旺,很是暖和。凤凰是被我点了昏睡穴,定然是醒不过来的。江浸月被我救治过之后气色已经好了很多。我提起笔,望着地上并排睡着的大小美人儿,一时间也出了神。
大约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江浸月幽幽转醒。她一睁开她那双红肿的眸子,最先流露的竟然是一丝羞涩,半片红晕浮上她的脸庞,但随即又慢慢的变得煞白。她再看了一眼身边的凤凰,怔怔的似乎又要落下泪来。
我放下手中的笔,细细端详了她的神色,叹了口气,道:“江小姐,我要走了。我,李老实,正式请托你一件事。我的师妹李氏,乳名凤凰,便托付给你了。”
江浸月的的眼眸睁的大大的,满是不可思议:“你要走?你要去哪里?你难道不是留下跟我们一起走么?还有你的伤……你现在要去哪里?”
我洒然笑道:“我的伤?你并没有办法吧,而且我觉得我似乎也没有太多时间给你去想办法了,不如就算了吧。这个其实无关紧要,我来见你之前,便已经打定了主意不会留下的。我有很多事情要去办,带着凤凰着实是不方便,也不安全。最重要的是,我不能委屈她一个孩子,跟着我当下水道里的老鼠。江小姐,看在咱们的交情上,你会照顾好我师妹的,对吗?”
“骗子,你骗人!你还在骗我!”江浸月从被子里坐了起来,走到我面前抓住了我的衣襟,眼里闪烁着愤恨和哀怨,“你的伤你有办法对不对?你今天说这么多话,全是骗我的对不对?你不会死的,对不对?对了,汤神医!我们去找汤神医!”说道这里她又有些黯然,“是我想的岔了,原本就想带着汤神医在这里候你的,没成想根本找不到他的人……”
我笑容不变,道:“我的伤你都没有办法,我又能有什么办法?汤神医又不是万能的,不然檀云怎么会死?”我看着她惊愕绝望的眼神,忽然敛了笑容又严肃了起来:“江小姐,有一点很重要,我不能死在凤凰眼前。她亲眼见了你给我服了药,我死了她会恨你的。我若真的死了,你也不要和她说我死了,就说是官府放出来的假消息。等过个两年,你再告诉她。”
江浸月惊呆了,眼瞅着眼眸里又要泛滥,我连忙又道:“不过你不用担心,我等会就会回樊阳去找一趟汤神医,只要我能找到他,多半还是死不了的。那你就告诉凤凰,过几个月我会来找你们的。”
江浸月顿时便被我哽住了,一时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她眨巴了两下眼睛,终于还是没有再落泪,只恨恨道:“你个大骗子,你今天可有一句话是真的吗?”
我歪着头想了想,还是很认真的回答她道:“当然是有的。至少我确实一直很想脱你衣服来着……”
“你……”江浸月羞愤交加,气的顿时别过了脸去。
我伸手搭上她的肩膀,她生气的扭脱了,我再伸手她便又不动了。我把她掰转过来,她低垂着头不说话。我道:“凤凰的事情我说的也都是真的,天佑四年的时候,她确实只是个刚出月子的奶娃娃。你可以不信,那就自己去找证据好了。”
“可是……”她低声道,“明镜坊已经没人了啊……左二的话你又说不能当真。”
她分明就是不肯信,我不由的叹了口气,道:“那你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你若还要找自己的亲妹妹,我希望至少在你找到之前……”
“不。”她抬首看着我,斩钉截铁的道:“无论以后如何,她就是我亲妹妹。她既然还没有大名,以后便让她用我亲妹妹的名字,叫李……”
我摆了摆手,打断了她:“她有大名的,只不过我从来都没有告诉过她,她大名叫惜缘,这是我师父临死前给她取的。我若还在,有我做主,自是一切休提。我若身死,你等她大一些,嗯……等她及笄之后,让她自己选吧。”
江浸月默念了“惜缘”两个字数遍,看上去颇为惆怅,但她很快便反应过来了,当即便有些哽咽道:“你若是死了,她怎么可能还会选我妹妹的名字!”
我想哈哈大笑,但笑出来的声音却着实是有些暗哑难听,道:“这可就难说的很,也许那个时候她就会恨我了。”
江浸月擦了一把泪,站了起来推搡我道:“那还说什么。趁着你现在还有精神,赶紧去找汤神医吧,这几天他可是大忙人,多半不在正元庄,而是留在卢家或者府衙的。这两个地方都有重兵把守,你可要小心一点。我们下一站计划去双马驿,一般会留半个月左右。若实在找不到我们,就去河西道的仙耕镇等,那里是我们的大本营,每年都会去休整一阵子的……咦……”
江浸月好像终于发现了我的变化,她上下打量着我,面上露出不可思议的喜色和难以置信的忐忑:“你……”随即,她好像也终于发现了她自己的变化,脸上的表情变得惊疑不定:“我……”
终于,她脸上闪过一丝惊恐,摸向了自己的腰侧,飞快的打开了那个瓶子查看:“你又服用了?还给我疗伤了是吗!”
我不以为然,耸了耸肩道:“也不差这一颗了,左右横竖不过是个死字罢了。我今天累你哭了这么多,总得自己把人给哄好了。你难道没发现,你的衣服也是我给你换的吗?”
江浸月捂住胸口,看样子似乎气的一口气都倒腾不上来了。我有心想上去帮她顺一顺胸口,但终归还是觉得不能欺人太甚,只好改为抚了抚背,道:“好啦好啦,衣服是凌音换的。你啊,可不能再吃这个药了。不过现在事情都安定下来了,你还是得好好的养一阵子……”
江浸月忽然扑到了我怀里,埋首呜咽着不停的用小拳拳砸我的胸口。我也只好叹了口气轻轻的搂了搂她,在她耳边低声道:“你也知道,修习内功者,切忌七情上面。你内伤不轻,可不能再哭了。咱们相识以来,我虽然帮过姑娘一些小忙,但终究是数次伤了姑娘,心中愧疚难言,只能庆幸好在没有酿成大错。待李某走后,姑娘还请保重身体,李某不管身在何处,都会诚心为姑娘祈福……”
“你不要说了。”江浸月抬起泪眼,从我怀里退了出来,哽咽道:“我若早些和你坦白一切,早些告诉你我的猜测,咱们一起商量合力,这一关是不是还有别的办法度过?”
我摇了摇头道:“明镜坊看上去是一个暗搓搓的陷阱,而实际上是一场明晃晃的绑架,那里都是我伴多年伴凤凰长大的亲人,我无论如何也一定会去的。陌上芳菲在这场局中分量和作用都很有限,你也不用自责了。”我心里其实是恼恨陌上芳菲知情不报,事后却安排的妥妥帖帖。实际细思之下,也知道他们能做的已经做到了极致,报与不报并不能阻挡我赴死之心。
“再者,李某向来多疑。姑娘若向我示好,搞不好我还会怀疑姑娘只是为了凤凰又朝我使美人计……哈哈,说来好笑,家里人都知道我喜欢姑娘,怜影说的最多,但我却并没有想过要和姑娘直说。也万万没有想到,姑娘还真的对李某另眼相看,真真是可惜了……”
我自嘲一笑,从前老觉得自己绝非不解风情之人,却竟然漏看了自己最中意之人的心意。把桌子上的纸给了她,道:“这两张纸你拿好了。”
江浸月有些惊讶,她醒来时便看来到了我在写东西,但可能以为不是写给她的。我勉强笑道:“字迹拙劣,姑娘见笑了。”写毛笔字着实是有些为难我了,即便是这些年也偶尔有练过,但仍旧是不太能见人,不过应该也不至于会让人有阅读障碍。
江浸月拿过纸张扫了一眼,然后轻声的念了起来——
“一.她喜欢吃鱼、吃肉、馒头、油条和臊子面。她不喜欢羊肉,喜欢吃肥一点的红烧猪肉,要控制让她少吃点。她不喜欢吃蔬菜,每顿饭都必须让她吃一些。”
“二.她喜欢口味比较重的食物,所以别给她做太咸的菜。”
“三.她好动不好静,喜欢唱歌跳舞习武,均可任由她意,但不准她上舞台演出。”
“四.她……”
……
“十.她喜欢过生日的时候,寿面里额外加两个荷包蛋。”
“十一.她及笄时,代我送她一把宝剑,她应该会很开心。”
……
“二十.不准她二十岁之前嫁人,也不准她二十岁之前生子,更不许她给人做小。”
“二十一.她以后若要嫁人,她自己有喜欢的就让她自决。若是没有,帮她选一个性子软一些武功差一些的,年龄家世凑合就行。”
……
我写这些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很啰嗦,只觉得写起来有些收不住手,写完了却又在搜肠刮肚的思索有没有写漏的。江浸月声音轻柔温和,念这么琐碎无趣的东西竟然也有娓娓道来之感。只是,我为什么越听越觉得伤感?我写的时候明明不觉得啊。
江浸月的声音越来越低落,再看她时,她已经念不下去了。她并没有再哭,却早已泪流满面。我沉默良久,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次不管我是不是能够活得下来,往后常年在江湖飘荡,未必就没有遭遇意外、阴沟翻船的时候。我走以后,她要是不相信你,闹的厉害,你把第一张纸给她看。我的字迹比较特别,她一看便知,应该就会乖了。我若是真的死了,她那里也瞒不下去了,你再把第二张纸也给她。”
江浸月抹了一把脸,努力挤出一个嘴角向上的微笑:“没事的,没事的。你到时候随时来找我们便好,没必要写那么详细,没必要的……”她话没说完,表情却终于绷不住了,已经扭曲的嘴角却还想负隅顽抗,一时间她完美的演绎了什么叫“笑比哭还难看”。我轻轻一掌拍在她神庭穴上,她顿时“哇”的一声大哭出了声。
“你、你别……死……别死啊!”她慢慢的蹲下,把自己抱成了一团,然后开始嚎啕大哭,其实她也不过只有十九岁的小姑娘罢了,“你若死了,我怎么管得住凤凰啊。我、我可怎么办!”
“死不了,死不了的。我这不是以防万一嘛。”我蹲在她身侧,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都说祸害遗千年,我现在可是名震天下的魔头,哪能这么容易就死了。”
“不……不,你不是魔头,你不是傀儡妖人。你是好人,好人也会长命的。”江浸月转过脸,又埋首在我胸前恣意的哭了好一会儿。我颇有些不悦,这美人儿谈笑间就给我发了一张好人卡不说,还让我感觉到现在我也需要换一件衣服了。她抓住我的衣襟,抽噎着道:“你现在快去,快去吧……不要再耽搁了,驻魂的持续时间只会越来越短,我也不知道还能持续到几时了。”
我看着她认真的眼眸,里面再也没有羞涩,只有浓浓的悲伤、不舍和坦然。
我长长的出一口气,说了声“好”,然后猛地放开了她。我再抱起凤凰,仔仔细细的又端详了她稚嫩可爱的小脸许久,想起这些年来,在这个陌生世界的含辛茹苦与相濡以沫,我终于忍不住热泪盈眶,同样颤抖着在她额头上深深一吻。
江浸月站了起来,展开双手做了一个起手式,随即便接着舞起了衣袖,她还想再唱些什么,舞些什么,但只开口唱了两个字,便已经泣不成声。
我咬牙放下凤凰,一个纵身冲开了房门,遁入了无边的夜色之中。
“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