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的方案,属于让三位塞王空手套白狼,从朱标这儿低价拆借一小批古玩奇珍,在高价卖到他们所处的封地。
虽说北境的条件不比江南。
可他们把守毕竟是边关重镇,来往商队不论携带盐茶,或是其他什么在塞外紧俏的货物,都要途经,然后与北方异族交换中原大地稀缺的马匹牛羊,或是遥远国度的香料等。
在这样的市场中。
那些在应天府市场饱和,与南方市场喜好相悖的古玩奇珍,就比较容易出手了。
这些塞外行商反正也不懂这些。
只知道这些兜售古玩的价格在大明境内属于捡漏,带回国内可以卖个好价钱就行了。
如此一来。
就算是还要补齐这批拆借古玩的钱银,所得利润还须与东宫平分,余下这部分,也让三位塞王赚了个盆满钵满。
按理来说,这的确是件好事。
如果府内的账房没有上进心,没在汇总时做了比对,察觉了不对,这个秘密或许会一直掩藏下去。
问题本身其实很好理解。
同样是古玩奇珍,抛开审美和偏好的差异。
在初始价值不变的情况下,同样的炒作手段,经济越发达的地方炒作出的价格越高。
然而现实的情况却是。
朱标虽然让了底价,但要求利润对半分,所以成本相当于没降。
同样的成本,经济条件相对更差的地方,卖出的价格居然比经济水平更好的地方更高,说这中间没有猫腻,怎么解释这出现的问题。
常升遂派人四下去查。
乃至和那群勋贵二代们侧敲旁击,探听他们家里的父辈们甩卖典当家中奇珍古玩的价格。
尽数记录后对此。
这才发现,他在整个应天府因为他与朱标联手制造的炒作风波中,接手的那批“跳楼”价的古玩奇珍的价格,居然被人抽了一道水。
平白被漂了两成利。
当朱标召来内阁中的户部官吏调查,总算是将常升所述的一切都加以验证。
然后,朱标的脸上便浮现着一抹难以言喻的不可置信和阴郁。
作为当朝太子。
朱标所思考问题的侧重与其他人不尽相同。
旁人或许只会恼怒,到底是哪里来的魑魅魍魉,竟然敢在太子殿下嘴里抢食,不想活了吧这是。
而朱标心中所想的,却是另一个层面的问题。
有人从“龙”口夺食,朱标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有人不仅这么干,还干成了。
这足以证明,应天府中潜藏着一股敢与皇室掰腕子的“力量”,而皇室与朝廷居然闻所未闻,这对自诩掌握了整个应天府上下动向的朱标而言,简直就是莫大的讽刺。
再者。
当初的炒作计划,是他和常升商定的。
也是,他借着与几位塞王喝酒放出的风声。
中间间隔的时间极短。
为的就是逼迫那些勋贵武将文臣王公之间为了争军功相互内卷,尽可能地将他们府库典藏的那些奇珍异宝,以更低的价格典当换取钱银。
结果呢。
有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不仅收到了风声,准备好了足量的钱银,还击鼓传花的抄了一波底,再将他们收购而来的那些藏品,转手加价兜售给了常升拿下的两间典当铺,以及宫里的铺子。
就像是有个强盗,强抢了本来属于你的屋子,再加价卖给你。
简直不要欺人太甚。
“宫里是时候该换一批人了。”
朱标转身对着身旁的随侍太监开口,言语中不怒自威的寒意,让这位随侍太监几乎是本能似的跪了下来。
“是,奴婢立马安排。
听闻这位应声时言语中的惊恐之意,对面的常升翻掌压了压,朱标才反应过来,自己太过失态了。
有人能在龙口夺食,便足以证明对手情报网络的渗透力。
这个时候要想找出隐藏在阴暗中的对手,最要紧的便是表现的一切如旧,这才方便找出蛛丝马迹,进而顺藤摸瓜。
想到此处,朱标的脚在这随侍太监的腿边踢了踢,告诫道:“此事暗地里偷偷的查,要是走漏了风声,小心你的脑袋。”
“奴婢遵旨。”
随侍太监大喜过望。
差事难不难办不咋紧,最要紧的是太子殿下没有将宫内有人刺探宫闱,还刺探成功的责任算在他的头上。
要知道,老朱走时指派他伺候朱标,却将身旁一应随侍太监都带上,就是方便他接手宫中诸事。
按如今出了岔子。
就算太子殿下不追究,传到了陛下耳朵里,他大概率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可朱标将这差事推到他头上。
不说立不立功,至少他将功赎罪的机会是有了。
最关键的是,如此重大之事,委派于他,足以证明太子殿下对他的信任。
这可是他后半生体面的保障啊。
“下去吧。”
随侍太监起身告退。
朱标的眉头却未曾舒展,待到殿门重新关上的那一刻,他才压抑着情绪问道:“能在应天府的眼皮子底下办成此事,对手所图之大,难以估量,只怕不止宫中,朝廷六部五寺,都被渗成筛子了。”
常升点点头。
这是历史中不曾被记录的辛密。
让他暂时失去了先知先觉的优势。
倒这些人的行事风格却让他有种照镜子的感觉。
有这样的行事轨迹参照,他也能大致判断对手的“段位”和路子。
用经济手段操弄政治。
大概率就是商人。
还得是大资本家,财阀这一级别。
到了这一级别,财阀利益集团的影响力,足以跨越所谓的士农工商的阶级。
虽然没有枪杆子保障,所有的荣华富贵都像是无根之萍。
但只要他们沉得住气。
广撒网,多捞鱼,从不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从明初诞生的资本主义萌芽,到后来的晋商八大家,仿佛就像有一只黑手,在不断的试探,啃食国运。
即便如今发现了,要想从物理上将这群附骨之疽消灭,或许还真得刮骨疗毒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