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梅恪强忍着怒气,质问道:“因筹备祭天大典,那段时间我直接搬到了礼部住,你既在袁府寻不到我,为何不去礼部找我?”
“我去了,”柳无眠一脸无辜,双手一摊,“可礼部的官员说,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柳无眠身上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天真,令人无法质疑他所说的真假。
人们要如何要求兽类懂得人间的法则?
对牛弹琴,这就是袁梅恪此时最大的感受。
“袁大人,眼下不是问责的时候,”王霈贞轻呵一句,转而问道,“柳大人,星出如日,做何解?”
“若只是星出如日,其实是吉兆,有天降紫微星之意;但五日后,有两月相承,晨见东方,起初我还以为是看晃了眼。”
“两轮满月悬于东方天际,天色将明未明,远远瞧着像是两道白玉雕刻而成的剪影。”柳无眠脸上浮现出痴迷的神色,语气渐渐激动,仿佛掉进了那两轮月亮之中。
“两个天象都百年难得一见,根据历法记载,第一次……”
“柳大人,”王霈贞急急地打断了他,深吸一口气,尽可能沉住气,“两个天象接连出现,是何寓意?”
“忠臣落魄,奸佞当道。”
柳无眠显然失去了描述天象时的热情,甚至流露出几分被打断的厌烦,只漫不经心地丢出了这句。
平地惊雷。
谁为忠臣?谁为奸佞?
“十日前,两月相承,不就是……”有官员隐晦地提了一句,话没说全,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指的是什么。
十日前,昭仁帝连发两道圣旨,一道送入琼华殿,一道由贺夔带兵送入六皇子府。
没有人妄下断言,但疑虑的氛围在大殿之上不断发酵,蠢蠢欲动,那个尚未经证实的猜测几乎已经被坐实。
三皇子一党肉眼可见地愈发紧张,一切都背离了他们的预期。
只有澹台镜,面色紧绷,他在赌最后一线机会。
他要赌没有人敢率先提出那个猜测,没有人敢碾着君王的颜面,斥责他不辨忠奸。
时间一分分流逝,殿中空气被一寸寸抽干,柳无眠疑惑地打量着鸦雀无声的朝堂,不明白这些臣子怎么突然集体失声。
“皇帝舅舅,皇帝舅舅!”
一道略显急躁的声音打破了僵局,所有人同时看向殿外,只见东阳侯世子白玉京提着衣摆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连鞋子都跑掉半只。
殿门外的内侍没能拦住人,惶恐万分地跪了一地
“世子殿下,不可殿前失仪。”孟祀礼过去帮他把鞋提上,用眼神示意小内侍们退下。
白玉京一边急匆匆往殿前走,一边还记得拱手向孟祀礼道谢。
“皇帝舅舅,大事不好了!大庆殿失火了!”
“你说什么?!”昭仁帝猛地站起身,面前的冕旒胡乱碰撞,如同崩裂砸地的珠串。
大庆殿,乃负责举办大典的正殿,非万邦来朝之类的大场面不会轻易开启殿门。
当初太祖皇帝澹台屠,便是在大庆殿内找到了传国玉玺。
大庆殿失火,更甚于圜丘祭坛之上诡异的血迹。
“陛下莫慌,火已经扑灭了,只是正殿大门已被烧焦,其余的倒没什么。”
昭仁帝缓过一口气,慢慢坐下,只是脸色一如既往地难看:“你仔细说,究竟发生了何事?”
“臣今日随母亲大人进宫看望皇祖母,还带了阿柠一起,皇祖母瞧着阿柠初次进宫,便让我带她四处转转,阿柠在梅渚看蝴蝶入了迷,结果就跟着一只蝴蝶到了大庆殿附近,远远地便瞧见了浓烟,于是连忙喊人将火扑灭,母亲大人说此事非同寻常,让臣即刻来报。”
“阿柠?你是说顾北柠?”
“没错,她进京后一直住在东阳侯府,十分得母亲的欢心,母亲便想着带她到德宁殿给皇祖母解解闷。”
“如此,倒是多亏了她。”
如果不是及时扑灭火势,一旦整座大庆殿毁于一旦,他这个一国之君怕是要割发代首,亲赴帝陵向太祖太宗皇帝请罪。
大殿内的紧张的气氛并没有消散,宗庙寺院、圜丘祭坛、大庆殿,接二连三的变故扯起厚重的黑影,遮蔽了天兖王朝的晴朗碧空。
柳无眠转身看向殿门外高悬的太阳,刺目的阳光好像不带温度,他好像看入了迷。
“不祥啊……”
说罢,他便随着太阳而去。
柳无眠最后这句话像一句谶言,成为飘浮于所有人心头的恶毒诅咒。
“即刻传召慈元寺普济大师。”
……
普济大师入宫时,已然入夜。
退朝后,昭仁帝从垂拱殿径直去了大庆殿,大半日的功夫,水米未进,就这样一直顶着太阳站在殿外。
“陛下,您圣体初愈,万万不能如此辛劳啊陛下!”
烧焦的大门已然轰然倒地,只留下漆黑的漩涡,传出鬼怪的低吟。昭仁帝面对大殿而立,即便看得眼睛生疼,也不肯移开目光。
无人知道他在那个洞开的黑洞里看到了什么。
在他身后,孟祀礼带着一众小内侍跪了一地。
德宁殿被惊动,太后派人来看了一眼,也只是嘱咐太医院候在一旁,没有劝阻分毫。倒是本已经散朝回府的各位大臣,听闻消息后,又都纷纷赶回了宫。
等到普济大师入宫时,侍卫手执火把,将浓郁的夜色撕开了一道口子,大庆殿外,乌压压跪满了人。
“阿弥陀佛,贫僧参见陛下。”
“普济大师免礼,连夜请您入宫,是为了大庆殿失火一事。”
普济大师看了眼洞开的殿门,低声念了句佛偈:“陛下,还请让贫僧近前一看。”
“大师请便。”
普济大师掐着佛珠,绕着那两扇倒地的大门细细看了一圈:“这位公公,麻烦帮贫僧取些黑胡麻来,另外,还需要一把全新的扫帚。”
……
黑胡麻被均匀地撒到了那两扇大门之上,大臣们也都站起身凑上前,想要看看这位名震燕京的高僧究竟要做些什么。
“这位公公,还得麻烦您用扫帚将黑胡麻扫下来,记住,动作要轻。”
只见那名小内侍拿起扫帚,轻轻扫拭,刚刚撒上的黑胡麻尽数落地。
不对,有一些像是被粘在了门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