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
“原本月之痕昨夜便将陨落东海中,他为了族中那个传说,耗尽毕生修行为族地续命,终于拖到今晚,可惜,还是没能成,如今这里很快就要塌了。”
“怎样的传说?”炎钧道。
小女孩扇动着一双兔耳:“就是两位远古大神在这里立下的约定呀!”
暮月道:“她叫囡囡,是蟾宫长老的孙女,说什么也不走,想拖到最后一刻。可是我们这样的道行,务必此刻离开,否则等到族地从天轨上偏离,彻底塌陷,一切就晚了。”
“不嘛,不嘛,暮月姐姐,让我再多待一阵好不好,这不仅是爷爷的心愿,也是我们族人世代相传的愿望。”
“可是......”
云遥俯身道:“囡囡,你听我说,那两位远古大神已经来过,他们了却多年夙愿,再无遗憾了。”
“不,没有亲眼看见,我不信,大哥哥,你们也是族民,是暮月姐姐请来骗我的对不对?只是你们把耳朵收起了。”
两人顿时语塞,云遥从鬓旁揪出自己双耳:“你好好看看,我是不是你们的族民?”
忽然,皎洁的月华洒下,流光飞来,微风中飘荡着熟悉之声。
“此一诺,为一生挚友。无论千年、万载,纵使生老病死,轮回往复,纵然天道无端,片刻难寻。这份约定,万世长留,你我友情,亘古不变!”
“这是......”
炎钧道:“这是数千年前留下的回声,在苍穹下、天地间,在茫茫大海上飘荡,如今散去,也是他们来到此地最好之证。”
“真的?”
暮月道:“囡囡你看,一切都圆满了,还不快回到爹娘身边去?”
小女孩不舍离开,暮月长舒一口气:“多谢二位解围,只是此地乃神明注视之下,不知谎言会否遭谴。”
“我们,并没有撒谎。”云遥微微自语,不曾被听见。
“这里就快塌了,我们要迁往一座四季如春的岛屿,两位不妨顺路一程?”
炎钧道:“不必了,我们能全身而退。”
“那就告辞,保重。”
天海一望无涯,再没有任何喧嚣,伫立良久,云遥转身问道:“炎钧,你会不会再度逃出囚笼?”
“你愿见此一幕,还是不愿?”
“我也说不清,我希望你能坦然放下一切,可如此一来,你的余生千年便在那里度过,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炎钧微笑道:“放心,平生已再无遗憾,即使还有机会,我也不会回来了。只是如今,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不知你能否与我一样释怀所有,亦不知茫茫天地,哪里是你的归途。等到一切无恙,不妨让游鱼传来尺素,到北海下知会我一声。”
“一定要分别吗?”
“这是我该受的惩罚,世间本也该有曲终人散之际。”
朝霞缓缓浮出,近乎同时,脚下大地颤抖,按天轨运转数千年的月之痕,这一方仙境已走到终点。
天边,二人四目相对,彼此伸出右手紧握,仿佛以为如此就能免去一别,又像是在重现三千年前那一幕,那一幕,少年立于山顶,与黑龙击掌为誓,立下太古之约。
“遥,我该走了。”
“炎钧,我从不后悔与你相识。”
“我亦如此,前路漫漫,天长地久,珍重。”
手猛然撒开,炎钧化身为巨龙,向北方飞去。
云遥跨越数千里回到东海边,天已彻底大亮,茫然眺望碧空,不知脚下的路该往何处去走。
忽然,天际风起云涌,身后地动山摇,城池塌陷,人们仓皇逃窜,云遥猛然惊醒,可眼下无论怎样也不明白,还有何尚未平定之事。
他努力寻觅,却无法感知任何源泉,转瞬,仿佛天地万物都深陷末日。
正在犹豫时,一道光芒坠下,却非来自九霄之上,像是无端生出,更像源于三界外。
顺着光芒的指引,云遥一路前往,从大地消逝。
万象混沌,黑洞轮转,星河从眼前流过。
当初来到这里的四人,只有云遥不曾被夺去记忆,虽然回到三界后短暂迷蒙,但这一刻彻底想起。
“天问!”
巨大的无面人影盘坐于眼前,身型飘渺,唯有斑驳白发,隐约的衣襟轮廓可见人貌。
盘古之心,创世法则,无忧无虑,无喜无悲,只有忽隐忽现的面颊,印出前来探望的少年模样。
“帝尧,你终于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
“近日以来,吾目睹太多变迁,尤其三皇殿外,你与眷恋的女子分别,创世至今,吾只远观,从未如此接近,看天地万物生死轮回之象。吾曾说起,万物本该在定数之中,在吾掌握中,但眼下,无论贪、嗔、痴、爱,还是诸多念想,变数已观之不尽,驱之不竭。”
“所以你想......”
“吾将毁灭天地,让一切推倒重来,只有身在盘古之心的神隐者们,方可免去一死,想起还有你在,故而呼唤、指引。”
“不、不行!”
“无需太久,等到再回世间,回到新的天地,你便是与所谓三皇、烛龙一样的创世神。”
顷刻间,云遥不知所措:“我阻挡了一个个疯魔之人,没想到最后会面对你。”
“吾非人、非事、非物,是夕在、今在、永在的力量。能于数万载时光中,想起曾经有一位独坐云台的少年,恪守清明善念,保留初心,带给吾之欣慰,已甚是不易。”
云遥道:“你要毁灭万物,我也是万物中的一份,也许对你而言只有短暂一瞬,所以你不会明白,这片天地能走到今时,付出了多少心血,比你所谓更来之不易!”
“吾意已决,不受凡尘之物左右。”
“那就来罢,我已再度步入天道,能于此行走自如,就由我们一决胜败,来主宰是去是留。”
天问愕然:“你,当真要与造物主相争?”
“劝说不了你,唯有这一战。”
“好,吾召唤一具创世之初的分身,若你能毁灭吾之幻影,吾愿陷入永恒的冥想,不再过问此间之事,亦或,答应你的所有愿望。但若不能,你们,都将不复存在。”
“一言为定!”
“吾本体不可受创,否则万物休矣,吾将你送去三十三天外,幻影已在等候。”
一阵光芒闪烁,眼前仿佛并无变化,但云遥明晰地感受到,眼下已在另一个时空。
天问幻影,如山一样依旧盘坐,微声道:“出手罢。”
云遥举剑挥去,却陡然扑空,回首一望,仍旧面对着天问幻影,却好似自己并不曾出手,一切仿佛都未发生过,谁也不曾挪动脚步,就连黑洞与星辰皆可为证。
“时空扭转?这是四梦神之能,可我并不在梦中!”
天问幻影道:“你不在梦中,但于吾眼里,你的平生一切皆为梦,是梦是醒,皆无妨。”
话语间,星辰变为一柄巨剑砸下,惊诧的少年甚至想不出躲闪。
“天剑?”云遥开口,随即负伤倒下。
“这是我玄清师伯的招式。”
“吾为造物之主,自然拥有万物之能!”
云遥仿佛终于明白,这俨然是不可战胜的一场较量,从始至终都无可能。
天问幻影道:“在吾看来,万物本该永恒不灭,无消无长,创世伊始便为定数,如今这般,有何意义?”
“我无法回答你,但心之所向本是如此,就算创世、造物者,也不能一言抹杀。”
“二十载寿数的你,还未能尝尽一切,但每一具生命的情感,于吾此处汇聚,乃是浩瀚天地也无法承载的变数,你又怎能明白?”
“我......”
“就像此间寒冷。”
狂风卷起冰霜,短暂一瞬如同回到天山顶上,采摘雪莲花时面对心渊魔那场不堪回首的噩梦。
“灼热。”
劫火淹没这片时空,正是炎钧的力量。
“还有这噬心的痛苦!”
万千蜂蚁蚕食身躯,鸩毒深入心髓,是缘自绮萝巫蛊之力。
也许云遥早已凌驾于他们,但当所有的招数出自天问幻影之手,放大千万倍亦不为过。
“所谓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实则一切都在造物主摆布中。”
迦楼的傀儡线,将云遥死死缠住,身躯撕裂般不堪忍受。
“只有幻想中,才有短暂易逝的荒谈。”
云遥坠入永恒梦境,即使天道无念,也不再能为他驱散虚幻与缥缈,唯一庆幸,是又梦见了曾经那些美好的瞬间。
“所以,你们究竟在挣扎什么?”
飘浮在无边梦域,永恒的长眠,云遥失去了神智,但自记事之日起,一幕幕回忆涌现。
三十三天外,这一具渺小的身躯如同他的意识一样也渐渐模糊,而天问幻影则与本尊相同,无论举止、言语,永远没有起伏、变化。
“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一切都到此了。”
“等等!”
眼看云遥的身躯仅剩最后一抹,就在此刻,情势陡转,只见他再度还复容貌,回到此地。
“你!”
“不对,天问,即使你毁灭天地,将一切推倒重来,再过千万年,亦会是如此景貌。你嘲笑我们数十载一场轮回,重演着生老病死的悲痛,可你这样做,又何尝不算周而复始?毕竟千万年对你来说,也不过一场大梦。”
“这只是你的揣测而已,新的天地将会怎样,尚不可知。”
“我相信万物来去,本质皆是一场轮回,永远寻不到止境,曾经你无法预料生命的演化,将来一样如此。你说变数使你心忧,让青丝变为白发,却从未说过它们将阻碍天地运转,所以真正该反思的是你,你要学会接受。”
“荒谬!吾为造物主之法则,岂受尔指教?”
“我想,在这盘古开辟的天地之外,一定另有一片天,才合乎推断。身处其中,你也不过渺渺一束,你只看到悲伤的情感,不曾在意众生的欢笑、喜悦,本为持衡之物,你只拾起一半,才是忧思难忘的根源。”
“吾不受凡物左右,若你就此覆灭,可当作一切从未发生过。”
“我奉陪到底!”
“你以为自己还有胜算?”
“我明白,你通晓万物,能施展任何招式,我不可能战胜你,但我要做的,是毁灭你所创造的这片时空。”
“倘若力所不及,你将永远湮灭在此。”
“我,无憾!”
“那就来受教,盘古开天辟地之力!”
天问幻影倏而起身,那虚无的脸渐渐绘出容貌,身影也愈发明晰。
一位顶天立地,贯彻玉宇的巨汉,手持短柄阔斧,奋力朝此劈下。
虽平生仅此一见,云遥也毫无畏惧,燃烧自己一切,轰向整座时空各处,迎接超越天道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