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历历在目。
皇甫奕母族郑氏与她周氏相熟,她自幼与皇甫奕长大,两人青梅竹马,暗生情愫,若不是几年前她陪同母亲回去探望外祖,被外祖母带入宫中参加宴会,她就不会被东陵皇收入后宫。
当时宴会上,母亲知道她心事也曾替她百般推脱过,但耐不住东陵皇那颗见色起意的心,她与皇甫奕......终究是有缘无分。
鹂妃回想起少时美好与如今这深宫寂寥,禁不住捂面而泣,可恨她明明有能力了结面前这个男人,却不得不为了心上人放弃复仇的念头。
鹂妃哭了个尽兴,好不容易收住情绪,只见洪太医从外头走了进来。
他见鹂妃满脸泪痕,顿了顿,关心问道:“鹂妃娘娘这是......”
鹂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拿着帕子抿了抿眼角泪水,“让洪太医见笑了,本宫见陛下龙体抱恙,心里难受而已......”
“娘娘不必忧心,陛下只要平日里注意调理,这癫痫之症是可以控制的......”
鹂妃扯出一抹假笑,看了眼东陵皇,心里讽刺道:若真是癫痫之症就好了,可惜你那亲儿子却想要你的命......
“把药给本宫吧......”
鹂妃伸手接过洪太医手上的碗,勺起一羹浑浊的药汤,吹了吹,关心说道:“本宫也没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这喂药还是可以代劳一下的......”
.......
两日后,清心殿内。
夜深,东陵皇从床上醒来,脑袋十分沉重。
鹂妃趴在床边上守着,听到声响,慢慢醒了过来。
“陛下......”
东陵皇总算恢复了些元气,口干舌燥,有气无力地问道:“朕这是怎么了?”
“陛下前两日癫痫之症发作了......”鹂妃乖巧地应道:“洪太医嘱咐说陛下您要安心休养,莫要太为朝政大事费心神......”
东陵皇揉了揉发黑的印堂,“唉,朕何尝不想......”
鹂妃咽下上涌的困意,柔声道:“既然陛下醒了,臣妾先出去安排御膳房准备些容易消化的吃食端上来......”
东陵皇嗯完一声应答,鹂妃便转身朝殿外走去。
走到无人的阴暗处时,鹂妃瞥了一眼身边的心腹,道:“都安排好了吗?”
那心腹低声应道:“娘娘放心,一切按您和五皇子的意思安排好了......”
“走......”
东陵皇在床上缓了许久才起身,准备走动一下舒展酸痛的身子。
没走到两步路,他就觉得后背冒出细汗,他想着人老了果然不如年轻时候扛得住病魔了,于是不得不服老地走到窗边睡榻,倚靠在榻子上,闭目养神。
夜风夹杂着这几声窸窸窣窣的私语吹进耳。
“真的啊.......”
“可不是,现在外头人心惶惶,怕极了要......”
对面声音越压越低,越来越抖:“你、你是说要换天了.......”
东陵皇是个修炼之人,虽说灵力品级不高,但耳力却是比平常人好上许多的。
他听到这两个小内侍的谈话,脸色一黑,起身推窗,沉声吼道:“大胆!!!”
那两个窝在墙根的小内侍被这一声吓得跳起来,转头一看是东陵皇,险些魂飞魄散,“陛、陛下......”
“滚进来!”
两个小内侍连滚带爬地进了来,跪在东陵皇面前,神色十分惶恐。
“你们方才说什么换天?又什么怕极了?”
两个小内侍相视一眼,其中一个战战兢兢道:“回禀陛下,是、是、是地方起兵了......”
“地方起兵?”东陵皇脸色铁青,“是哪一地?”
小内侍被吓得黄尿流了出来,颤抖应道:“不是一地,是、是松州,蒙、蒙、蒙山,晋康,还、还有东海......”
东陵皇瞳孔一缩,“什么!!!!”
小内侍说完,猛地磕头:“陛下饶命啊饶命啊......”
东陵皇满脸涨红,愤怒要将他的理智给吞噬干净了,“仔细说清楚!为何四处封地会起兵!!!”
自滇南被先帝收回之后,其余四地安分了几十年,怎么封地会突然起兵,还是不约而同地起兵?!
另外一个小内侍吓得都快尿了,叩头求饶道:“奴、奴才们不知......”
东陵皇拍桌怒道:“来人,将他们押下去御侍院处置!”
殿外守卫闻声冲进来将人押下去。
“陛下,饶命啊......”
东陵皇额头青筋爆裂,怒吼道:“召杨永源进宫!”
半个时辰后,杨永源身上带着寒凉的夜风,匆匆赶到清心殿。
“臣,参见陛下......”
杨永源见东陵皇身体恢复,半夜被叫到宫里的紧张消了大半去。
东陵皇剑眉倒竖,一掌拍向桌子,怒道:“杨永源!封地起兵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杨永源心里暗自叫不好,当日早朝柳新济被降职,自己这个副相临时被提了上来接任丞相一职,可偏偏下了早朝陛下犯了病,在自己焦头烂额安抚群臣之时,京中忽然人人都在议论九月雪的童谣,随即又传来了封地打着“勤王救驾”的旗号起兵闹事的消息......
杨永源也不敢插科打诨了,汗津津地禀报道:“四处封地前些日子传出了一首童谣,松州王、蒙山王、晋康王和东海王认为陛下|身边有邪逆,要、要起兵清君侧......”
东陵皇皱眉,“什么童谣?”
不问还好,这一问,杨永源身子霎时像筛糠似的在乱抖。
“说!”
杨永源颤颤惊惊道:“位、位不正,纵孽邪,天可怜,九月雪,亡、亡、亡陵者,何人也,惑乱者,妖龙也......”
说完这句话,杨永源大气都不敢喘出声。
东陵皇心中大惊,纵孽邪、九月雪、妖龙也......
东陵皇脚步不稳,啪一声,他身后的那只粉彩花纹大花瓶砸下来,碎了一地的瓷渣。
他脑海闪过虚云大师说的荧惑守心之迹,难道他的皇位真的要被某个儿子给夺了?
荧惑守心......徐日昇......皇甫骞......
东陵皇脑海里将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串联起来,难道皇甫骞早就起了异心,怕钦天监走漏消息,所以暗地里才串通徐日昇隐瞒自己天象一事?
东陵皇越想越慌,自从皇甫默因私盐一事被自己厌弃后,柳相趁机笼络了不少人,虽然上次柳氏一族因萧国公一事被自己处置,但柳氏的势力在前朝后宫依旧顽固......
皇甫默和袁氏如今势力下滑......
不行!不行!
皇甫骞一派如今如猛虎下山,势不可挡!必须要找多一个人来制衡柳氏才行!
没错,前些日子皇甫奕在朝中声势不错,他母族势弱,为人平庸,自己拉他一把,他肯定会感激涕零帮自己盯着他的两个大哥的!如此一来,自己也可以腾出手去处理几个藩王。
“来人,召五皇子过来!”
......
两日后,忠勇侯府。
醉芙俯首于案前,就着橘黄的烛火,在信封的火漆上盖上代表谢家的兰花族徽。
“将这封信送去给师泽......”
宣飞尘前日离开侯府时,虽然表面看起来十分冷静,但她当时一探他灵力的气息,发现他灵力暴动异常,已经是走火入魔的的状态了。
如今离前往娲夙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此次灵盟大比危机四伏,她可不想看到她的人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望师泽接到她的密信后,私下找燕宁帮宣飞尘一把。
醉芙眉头微蹙,“你这几日看紧一点封地那边,别让局势失控了......”
打蛇打七寸,等时机成熟发难,才能将皇甫骞和柳氏一击致命。
橘黄烛火中,凛雪看着眼前这个十四岁的女子,拳头紧握,目光盈动。
凛雪出身将门,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是他一生的信念。当年蓟罕关一难,他原以为余生除了沈翡,自己再无人可追随,如今见醉芙在背地里操纵风浪,运筹帷幄、步步为营,凛雪一时间热泪盈眶,前路艰险又如何,得一明主,死而无憾了......
“是!”
凛雪离开后,醉芙还在整理情报,忽然,霁月院书房外,一声急促的风声呼啸而过。
醉芙柳眉微蹙,目光移向窗外夜空。
只见鸦黑的夜幕中,劈过一道刺眼的白光。
轰隆春雷在耳边炸响,夜雨酣畅淋漓地泼下来,打得院子里的细叶嫩花措手不及。
就在醉芙默默欣赏院子里这一片惨绿愁红之景时,一个声音急冲冲地喊了进来,“姐姐!!!”
“怎么了?”
只见魏苏湿透半边身子,气喘吁吁道:“姐姐,不好了!萧衾小姐失踪了!”
醉芙心一绷,沉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魏苏擦干脸上雨水,喘气道:“方才我和长生去偏房看人,发现萧衾小姐已经没人影了,我手一摸那个被褥还有点温度,长生已经去门房那里问了,估计人才走不久!”
醉芙凤眸一转,暗自叫不好。
“小苏你赶紧去舅舅那里,让他联系皇甫奕!”
糟了,估计萧衾现在去皇宫找柳皇后报仇了,得让舅舅联系皇甫奕那边,让人在后宫闹事掩盖萧衾的踪迹才行。
“是!”魏苏接下醉芙指派的任务,疾步冲入雨幕中。
醉芙快步走回闺房,换上夜行衣,抄起油纸伞往隔壁锦瑟院跑去。
“阿炘!!!!”醉芙边跑便喊。
锦瑟院里,正和褚殷商讨着事情的百里靖炘听到声音,袍袖一挥,一道灵力便将醉芙的身影缚了过来。
“怎么了?”百里靖炘松开了她。
醉芙将夜行衣扔到他怀里,“换上!萧衾不见了!”
百里靖炘俊眉微挑,“她去报仇了?”
真是不自量力.......
“嗯!我们要赶紧进宫了!”
百里靖炘看着这外头的瓢泼大雨,“蔺逸、蔺紫,你们出去查探侯府周边,若是发现有人通风报信......”
蔺逸、蔺紫相视一眼,“是!属下会处理干净的。”
百里靖炘又淡淡看了眼在旁边逗鸟的褚殷。
“褚老......”
褚殷头也不抬,边逗弄着笼子里的画眉边说道:“去吧,有老头在,侯府出不了事的......”
百里靖炘和醉芙冒着风雨急冲冲赶到皇宫。
“哎,你看你!”百里靖炘脸色比这乌泱泱的夜还黑,“这么急干嘛?”
“我急着救人啊!”醉芙反问一句,“你不急啊?”
百里靖炘忍住心里想翻白眼的冲动,没好气的说道:“她又不是你,她要死要活与我何干!”
百里靖炘拉过醉芙不小心被荆棘割伤的手,朝那伤口轻吹了口气,吃味道:“疼不疼?”
醉芙挠挠后脑勺,难为情道:“也不是很疼......”
“你啊你,何必自乱阵脚......有我在此,就算你要捅破这九州的天我都能替你兜回来。”
百里靖炘的话如一盆凉水浇醒了醉芙。
醉芙嘴角扯出一抹讨好的笑,拉着百里靖炘的手摇了摇,道:“好好好,我会小心的......”
见醉芙神情恢复冷静,百里靖炘这才放过她。
醉芙靠着脑海中之前谢长瀚提供的皇宫地图,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千羽宫。
柳皇后在柳相和柳太后力保之下,被东陵皇囚在宫中,余生不得踏出一步。
这千羽宫名义上还是东陵皇后所居之处,实际上已经沦为了另一处冷宫。
醉芙和百里靖炘站在角檐上,视线往下一扫,只见底下青石板上,浓重的血迹沿着正殿门蔓延开来。
这是......经历了一场大屠杀啊......